“儒家”——杨涪林
仁者爱人”,在杨涪林这里,爱是眼光,更是画笔。
▲《吸泉图》 170×95cm 1993年
▲《五月叙事》 136×136cm 1994年
早期的《吸泉图》、《五月叙事》、《依依家园》,这些偏工笔的作品,从写实的人物到艳丽的色彩,从汲水的少女、抽着旱烟的背水汉子、到正往嘴里送果子的小女孩,是创作者在“不惑”的年纪,对美的理解:形式感很强,外在的线条也尽显功力,但我总觉得“美则美矣,未尽善焉”,人之为“人”的内蕴情感和天地精神,我感受的并不深刻。
而到了《装船》、《腊月》、《场口肉摊》、《烟叶上市》,这些杨涪林“知天命年”后的画作中,一股淳厚本真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为之一振:一众寻常而真实的小人物,在杨涪林浓墨但不重彩的写意下,以一种都市人难得一见的仁厚与朴实,伫立在我的眼前。
我喜欢,喜欢这种真实力行、无虚伪娇饰的“本色美”,因为“刚毅木讷,近仁”,而“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种儒家最推崇的“仁”,在《腊月》里憧憬过年一家团聚的男女眼神中,能看到;
▲《腊月》 172×124cm 局部
在《装船》里齐心协力把大肥猪装上船的“农家小分队”身上,能看到;
▲《装船》 122×170cm 2004年 局部
在《场口肉摊》里安详自得、坐等客来的卖肉人脸颊上,也能看到;
▲《场口肉摊》 68×68cm 2007年
在《烟叶上市》里三个烟农写满沧桑但还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就能看到!
▲《烟叶上市》 68×68cm 2007年
这种质朴、淳厚、木讷、刚毅的特定人格美,作为儒家至高的审美理想,以“近仁”的特点,以“惟诚能化”的感应,与其说是征服眼球的美,毋宁说是直击心灵的善。
当这种善,有幸被杨涪林的笔墨定格下来后,我们便可静观细品,由眼入心了。
其实,这种更高维度的“审善为美”,就是打开传统文化的关键密码之一,而它,也正是创作者杨涪林的性格底色。
于我看来,山城重庆得益于四川美院,虽艺术家众多,但囿于市井码头文化和现当代观念思潮,有底色者却寥寥。而没有底色的艺术家,就像是没有大海、只有浪花,一时的热闹非凡,最终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拙与巧
交流在继续,桌上一套雅致的茶具,被杨涪林泡出了扑鼻的香茶。他泡茶的动作一板一眼,完全以本色示人,像极了他笔下的各色人物,都有一种难得的拙朴之美。
杨涪林画人物,喜欢用侧锋,特别是在《腊月》、《装船》这两张大尺幅作品中,侧锋的酣畅、厚拙、淋漓尽致,用力透纸背的纯墨色,把画中人物的“动”,体现的自强坦荡,又意味深长。
这种不知是“墨动”还是“人动”的拙朴美,以宽大的尺幅占据着眼球,有着不亚于油画的视觉冲击力。它不是形影相吊的静态印象,而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动态感:以动入世、以动显拙、以动为美,动——是他们身上的魂,动——也是俘获杨涪林眼睛的光。
▲《装船》 122×170cm 2004年
这种动,不常见,是乡间小镇特有的拙朴和本真,这种美,究竟为何动人?是我们身处都市的“围城效应”?还是标签化的“缓解乡愁”?我想,可能都是,也都不是,真正打动人的,其实是杨涪林骨子里那份儒家特有的人文关怀。
唯此,才能“笔锋常带感情”,把一群“不忧、不惑、不惧”的人,传神的塑造出来。
而让我两眼一“黑”的纯墨色画面,是线、墨、色三者的深度交融,浑然一体,很原汁原味,一种不容杂质、拒绝异化的原生状态,透过画面在我心里漫延开来,既亲切,又震撼。
杨涪林品了口茶,自信的说:在人物形态上,我很少夸张、也极少变形,那种卖弄笔墨的炫技,并非我的本性;在场景的营造上,我也不刻意,要的是直抒胸臆,也就摆脱了纤细精巧的匠心。
说的好,“君子不器”!
只有拙朴之人,笔下才有拙朴之气。
▲《腊月》 172×124cm
在两幅画上,我看不到一丝逞才使气的机巧,满眼尽是饱含浑厚的华滋。杨涪林的艺术宗旨,就是还原,还原一种自然有序、各得其所的生活场景,还原一种贴近土地、融入人伦的创作姿态,他的心路历程,像极了为“恢复道统”的儒家士人,走过的,是一条“弘毅之士、任重道远”的价值回归之路。
有信仰的创作,自然“求仁得仁”,所以杨涪林笔下每个人物、每一张脸,都是如此的坚毅而含蓄、淡定而动人。
而这,就是一种洗尽铅华、减尽物欲、任素而往、直截根源的艺术创造,于拙朴之中,展现出了金刚不灭的“人本之美”!
生与熟
作为四川美院的教授,杨涪林除了日常的创作,更要授业、传道。多年的授课经历,让我们的交流仿佛重回课堂,他谈吐自若,不夸张、不虚妄,观点讲究出处,一副严谨实在的学院派风范,很是合我的胃口。
▲本文作者与杨涪林交谈
三人聊得兴起,我提出想看杨涪林现场作画,他正好要送作品进京参展,便一口答应。
墙上宣纸早已铺好,这次创作的,是荷花四条屏中的一幅。
荷花不只是花,在传统中,是极少数具有双性特征的文化意象,少女的含苞待放和君子的铮铮气节,共生于一亩荷塘,这将是怎样一幅“无穷碧加别样红”的水墨印象?
我站在杨涪林的身后,很是期待。
杨涪林旁若无人,熟练的挥毫泼墨,仿佛画笔长在了他手上,一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
我正看得入迷,他突然搁笔不动,又坐回茶桌继续喝茶。我很是诧异,便问:为何不一气呵成呢?创作最讲感觉纯熟,感觉断了,恐怕难成好画?
杨涪林淡淡一笑,抿了一口茶,说道:画了大半辈子画,确实熟能生巧,但这很危险,熟到极致,就是腻、浮、滑、媚态,反而偏离了创作的初衷。所以,感觉太熟时,我总要停下来,找一下生的感觉,找到那种新鲜感,才继续动笔。
哦,原来如此!
这种“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创作理念,原来是杨涪林的刻意为之,更是他对“老而后新、巧而后拙、熟而后生”的美学规律的深刻洞见。
在他“一生一熟”之间,一幅荷塘图,慢慢的跃然纸上:
▲杨涪林现场绘制《荷塘图》
墨叶是情感,浓染淡抹,最为恰当;
荷花是风韵,艳而不俗的桃红,那是夏季的天然梳妆;
而那一根根最显功力的莲茎,正是君子宁折难弯的铮铮气节,在杨涪林虚实相生的笔锋下,看似随遇而安的生长,实则不蔓不枝的昂扬向上。
耳听亦非虚,眼见更为实,这种把雄健笔力蕴含其中的气节筋骨,正是杨涪林一直身体力行的“画到生时是熟时”的生命镜像。
▲“画到生时是熟时”是杨涪林一直身体力行的生命镜像
余声
三人聊到至晚方休,走出杨涪林家,我大口呼吸着四川美院绿树成荫的清新空气,不禁横生感慨:
在一个如此崇尚艺术的高等学府里,人人皆高谈艺术,个个想“游于艺”,但他(她)们是否知道?艺术长河的真正源头,却是从“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开始发端的!
对艺术而言,与谁同行比起去向哪里,或许更为重要。
而这,就是我愿意走近杨涪林的原因。
陶然
——2020.11.20.于山城重庆
杨涪林,1951年11月生于四川射洪,作品署名韧者、墨斗、稳石斋主人,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员,中国美协蒋兆和艺术研究会会员,文化部国韵文华书画院艺委会委员,北京李可染画院特聘画家,四川美院前应用美术学院教研室主任、教授,四川美院老教授协会副会长,人物画硕士研究生导师,重庆市美协荣誉理事,重庆市中国画学会理事,重庆画院中国画艺委会委员,重庆九龙坡区文联副主席、美术家协会主席,重庆市民盟画院副院长,重庆渝州画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