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不满

小满是乡下最忙碌的时节。小满未满，还需竭力，当然劳碌自是不必说了。

农时二十四节，小满其含义有夏熟农作物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此意深刻。

乡下有谚语云云：“小满不满，干断田坎”；“秧奔小满谷奔秋”；“立夏小满正栽秧”。忙，那是必不可少的。栽秧，可得赶紧栽了，再不栽，秧子在秧田里就分蘖抹头儿拨节了，等那时再栽出去，还能收几粒谷子呢？小麦，正是灌浆的时候了，得抓紧最后一次防病治虫了，再不治病防虫，那浆子真就灌不满了，想收几粒黄金干色的麦粒，就等着做梦吧。油菜籽得抓紧收了，再不收，菜籽角就干了就裂了，菜籽就撒得满山满坡都是，变霉变烂生了秧收不回去了，一切都白干。还有养蚕，更得抓紧了。相传小满为蚕神诞辰。蚕是娇养的“宠物”，很难养活。气温、湿度，桑叶的冷、熟、干、湿等均影响蚕的生存。由于蚕难养，古代把蚕视作“天物”。为了祈求“天物，期盼养蚕有个好的收成，人们在四月放蚕时节举行祈蚕节。这节日，也就在小满前后。

栽秧、管麦、收菜籽，养蚕宝宝，小满一到，哪一件事儿都耽误不得，哪一件事儿都得抓紧办。农事不可误啊，你误了它，它就误你的肚皮。这是乡下人千百年来一直坚守的最朴素的道理。

想起那年的那个小镇，时近小满，一场迤逦的夏雨将整个川黔边地洇湿。连绵的群山吞吐着雾气，曾经于纸上文字照面过的乌蒙余脉，如今竟活泼泼地萦绕在身旁。群山俯首，云气氤氲，想必这该是川黔小镇千年未变的绝美景致了。雨云才过，雾气未消，山峦层层梯田间便有三三两两的农户背着背篓出现，继续着未竟的农事。小满，正是乡下农家管理小麦的正当时节。一丛丛绿色的麦浪，一队队随风摇动的人头，一台台吱吱作响的手动喷雾器，那真是乡村最好的交响曲了。“把这季小麦管好收了，过些天再种下一季西瓜，这一年，至少娃儿上学的钱就有着落了。”一位四十刚出头的妇女，黑红黑红的脸庞，不停地穿梭在一坡斜斜的麦地里，满脸挂着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当她对我笑着说话时，我不小心看到了她右脚的残疾。

天下之事，也大也小，时节之满抑或人生之满，大不过如此了。有收获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个奔头。对于农家人来说，他们盼望的是当年的收成如何，为能有个丰收年而高兴，至于田园美景和时节的美好他们是无暇顾及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唐朝天宝年间，王昌龄被流放，李白闻讯遂作《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遥以慰藉好友。据《河岳英灵集》记载：“奈何（王昌龄）晚节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再历邀荒，使知音者叹息。”由此得见，王昌龄遭贬的实质原因，并非只因“不矜细行”，而却是因此招致的“谤议沸腾”。王昌龄自身对此亦并非无所察觉，他曾在《为张偾赠阎使君》诗中借典自喻：“犹畏谗口疾，弃之如埃尘。”此正如《书·大禹谟》所言：“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小满未满，细细看来，并不止时间节令，有时也是人生之道矣。有书云：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月盈则缺，水满则溢。用力而不过力，成功而不自满，方能满矣。猛想起，一日，在长江边这座川南小城的滨江路边品茶。“从来茶倒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茶楼内，茶艺师手托功夫杯，款款道出此语，让在座者无不感悟。

天道茶道，人生之道，无非都是同一个道理——小满莫满。

又一个小满时节来临，我突然想起那个画面：初夏的微风吹动了田园的野草，就在那草木丛深之处可见到那小小的茅舍。近处麦田那嫩绿的麦穗已经抽齐，在微风中摆动时像小孩子那样摇头晃脑娇憨可爱。而桑树上的叶子正长得肥壮可供蚕吃饱。四野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而我却在哪里呢？是其中的忙碌者，还是匆匆而过的旁观者？

其实，我们都在为“小满”而奔忙着，此乃生活、生存、生命矣。

小满不满，是季节，是时令，更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