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深处是故乡
四月的故乡,槐花像天空掉落的云团一样,遮盖了村庄。那种醉人的芬芳,在角角落落里弥散着。鸡呀、狗呀,都疑惑地抬头张望。那一树一树的灿烂,惊得它们的眼珠溜圆溜圆。
槐花的盛开,是开在主妇们心里的,也开在她们溢满幸福的脸上。她们用眼神互相暗示,然后从家里拿出长柄的挠钩,竹篾的篮子,迅速地占领一棵棵白花花的树。
她们挽一挽衣袖,一跃跨在树杈上,目光里翻涌的是欣喜的亮色。一钩一钩,那些槐花枝,咔嚓咔嚓打着旋儿落下。树下的人,把那些甜香嫩白的花瓣,一束一束捋入篮中。
槐花,是怀着一种悲悯情怀在乡下安家落户的。它香甜的不仅是味觉,更是生活。当日子充满艰涩的时候,为了拒绝那些个苦难,在村里,人们纷纷开始种植刺槐。房前屋后,刺槐顶天立地,捍卫起农家的日子。它以尖尖的针刺,刺破生存的苦涩,然后,还原出甜蜜的滋味。
20年前,我在镇上寄宿读书,寡淡的胃囊时常让我魂不守舍。在一个寒冬的中午,母亲来了,她带着包裹,雪中送炭,给我带来了神秘的吃食。揭开饭盒,啊,是支愣愣的一窝水饺。是什么馅的,我疑惑地咬上一口。一种筋道的甜香,立时安慰了我贫乏的味蕾。这就是槐花馅的饺子,一种让我的魂灵归窍精神皈依的吃食。
后来,在乡间的时光里,我不止一次目睹了槐树花开时主妇们的那种狂欢。她们整个花季都在忙碌着,把槐花源源不断地运回家。然后,在灶间忙活着,有时是炒上一锅槐花。那些花,带着碧生生的花托,生成美味,拌上面条稀饭来吃。神奇的香氛就萦绕在灶房上空,让乡间的日子格外熨贴。我记得我的胃口,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会特别的好,每顿几乎能下两碗饭。这让我的身板渐渐结实,浑身充满力量。
我乡下的老婶子,总是喜欢拌面来蒸槐花,她大约是怕那香甜一不小心溜掉吧,她把槐花裹在面粉里,摊平在蒸笼上,以火苗来征服它。蒸菜保留了更多的原味,拌上蒜汁、春韭,老婶子迈着小脚,一家一家的送出去和他人分享。婶子的快乐,大约就是在这种朴实的给予之间。就算现在,我的老婶子,还常常因袭这一传统。每年,我都吃到不少她的蒸菜呢。
刺槐有一个特点,就是越折越旺。倘若年年折,它就疯长,而且一树一树的花,更加灿烂饱满,仿佛快把树压倒似的。所以乡间槐花是取之不尽的。吃不完的槐花,在灶间燃上烧柴,一锅一锅里煮熟存留。4月间,乡村的每一家,都升腾着疙瘩柴的炊烟,都氤氲着煮花的水汽。
乡亲把煮过的槐花晾干,装起来,郑重的像贮存下日子。留存漫长的一年,以备时时有槐花吃。晾干的槐花,经开水一泡,朵朵峥嵘开来,一如花季般的灿然。
就是这种槐花干,常常能治愈母亲的失忆。譬如在城里,母亲总是丢三拉四,思维漫漶。我说娘,咱们包槐花饺子吧。母亲立时头脑清晰,她一遍一遍地对我讲,她晒的槐花干,就在老家某个门后的墙壁上挂着,是用塑料膜保护好的。然后嘱我去取。
而一旦有了母亲中意的食材,她就会精神大振。浸泡、盘馅、和面、擀皮,不消一会儿,那种记忆时的老味道,就攀着母亲的手,跃入我的食管,让我的味觉细胞再次复活。
现在,槐花又一次笼罩在故乡村庄的上空。我是多么希望,走在故乡的村头,驻足观望。嗅一嗅那深入肺腑的香氛,摸摸皴皱的老树,在母亲的铁锅子里头,尝一抹故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