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年来了
儿时的年
不知道儿时望过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渐行渐远的年,这越来越近的年——
—— 题记
如果说远去的记忆里,儿时我们盼望着过年,是在一整年,那么,不夸张的说,是在每月,每天,每刻。扳着小指在算啊,算啊,算得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在墙上画圈,画啊,画啊,圈画忘了,也搞不清哪是哪天。于是就等衣服磨破,脚上的指丫露出,棉鞋系的带子起毛,年才在我们日盼夜想中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来了......
儿时记忆中的年,是从什么开始没有印象,吃过早饭——小时的早饭永远是粥,天还没有亮,奶奶早早地起床,在厨房里洗刷,灶里烧的是稻草,遇到阴天下雨,稻草不干,没接上火,黑黑的烟在厨房萦绕,奶奶的眼晴总是呛满着泪水,她顺手用那黑黑的围裙撩起,翻转往眼角一抹,完事;有时不小心,手上带了烟囱掉下的黑灰,抹在脸上,像我们家的大花猫,直逗着我们笑。常年的粥,是稀稀的,里面有时和着红薯,有时和着芋头,有时和着南瓜,有时和着晒干的红薯饼,就着辣酱,就着腐乳呼拉拉地一口气喝上两碗,香甜无比。此时听到屋外有吆喝的声音"打米哪啰——,打米哪啰——"还不时传来小伙伴的嘻笑声,比狗耳朵还灵的我,马上飞奔出去加上他们的队伍,直到打米的人停在大娘家门口,方才歇下来。
大娘从屋里拿出准备好的柴火,用量米筒量好白花花的大米,送到打米人手里,那人过称,升火,把米量好小筒,放在那像电影里火箭筒样的铁罐,加点糖晶,盖上铁盖,拿着一根小铁棒用力拧好,左手拉着风箱,右手转动机子,炒米机的手柄上有个时间表,约莫十分钟,炒米人把机子拿到做的木箱子边,一个马步,孩儿们四下散去,伴着”轰隆“一声,一阵热浪起,冲向已经系好袋子的另一头,孩子又蜂涌而上,围着爆好的泡米花争抢吃来,不知是刚出来的米花有水气,还是那鼻涕没有擦干净,满脸都是泡米,站在一旁的大娘只是笑笑,让孩子们吃个饱,知趣懂事的孩子们抢了两把,装了衣口袋,飞也似的各自回家找大人,量米打米花。
那一声爆米机的响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孩子们的相告声,打闹声,狗吠声,村头村尾的鸡啼声,鹅叫声响彻整个乡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站班,排队,拿着打好的泡米,回家,准备做糖粑。我也不知父亲怎么变着戏法,只知道锅里有麦芽糖的香味,无论我怎么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灶台,无奈只好搬来小板凳。看锅里的糖稀冒着泡,父亲用筷子沾点糖,锅里的糖稀顺着筷子,拉得好长好长,把打好的泡米,和着熬好的糖稀,放在洗干净的木盆子里,面上隔着洗干净的布,父亲脱掉鞋,站在上面踩啊踩啊,然后啪的一声,扣在早已擦的发亮的八仙桌上,拿起磨得发亮的菜刀,先切成条状,然后再切成片,讲究的人家,在和糖米的时候,或加点黑芝麻,或添些炒熟的花生,吃起来显得爽口,显得阔气,这种泡米糖粑,充盈着我们整个童年,少年,直至青年,随着年份的增加,随着日后的富裕,演变成了糯米糖粑,纯麻糖粑,花生糖粑了。
做好了糖粑,用塑料袋子装好,红绳子扎紧,为了保存时间长一些,还放些泡米里面,说是养糖粑,让糖粑保存的时间更长久,过年来客,作为上等糕点,招待客人。眼馋的我们,或私下与奶奶悄悄的耳语一番,能在大人们不在家时,讨得一两片以解嘴谗,或舍不得吃,让在枕头底下,甜甜睡去。第二天醒来时,糖粑已演成糖米一床,粘在身上,衣服上,发稍上,惹得弟弟们也喊着要糖粑吃。
过年的第二个大喜事是奶奶告诉我,父亲大清早去接裁缝师傅去了,而我听后,是站在村头盼啊,望啊,当大老远地望到父亲挑着缝纫机出现在田畈路上的时候,我就会跑回家告诉奶奶,师傅请到了。
这天早餐就再也不喝稀粥了,改为米饭,桌上有肉炒粉丝,辣酱蒸鲫鱼,裁缝师傅的到来,不亚于我们家来了稀客,那海带炖白晃晃的肉,让人看了直咽口水。我们小孩看着师傅大口地吃肉,只顾埋头大口地吞着饭,我那红登子绒上袄褂已经短了一大节,上面有引我自豪的蝴蝶还栩栩如生,蓝登子绒背带裤,已遮不住脚裸子,母亲很早在县城里给我扯的布料是的确卡绿军色,的确卡蓝两缎布,当我问母亲,为何不给我绣蝴蝶时,母亲大人告诉我:”你老大,女孩子不爱红装,爱武装,知道不?”一阵欢喜的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师傅给我量好了尺寸,弟弟还坐在门槛上啃肉骨头不肯放手,那油顺着他小手直往袖子里淌,他也顾不上。而我则在小朋友羡慕的眼光里,大摇大摆地踱着方步,被他们蜂涌着出了大门。裁缝在我家做了三天,我试穿着做好的新衣服,袖子长了挽了三个边,裤子长了可当扫帚,这套衣服伴着我过了好几个年,直到这套衣服我穿小了,给了我弟,才有新衣服。
小时候过小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平时晚上一般是没有晚饭的,偶尔会是自家做的豆粑加把青菜舀三大瓢水一块下锅,填下我们永远填不饱的肚子,只知道这天晚上没有早早地睡觉,奶奶在锅里多划了两汤匙油,锅里煎着红梁子粑,还有糯米粑,煎到两面黄,烹点水,然后洒点糖花,盛了一盆恭敬地放在灶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锅里剩下的粑,就是我们的佳肴了,这加了糖的粑,吃在嘴里,看在盆里,就着摇晃的煤油灯光,望着锅里,生怕自己吃慢了,轮到自己没有了,父亲在旁边提醒我们姐弟们慢慢吃,坐在灶边烧火的奶奶还没有动筷子,只是笑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论我怎么往她嘴里塞糍粑,她都把头偏向一边,说吃了吃了,等你们吃饱,然后再吃。灶边已堆好了芝麻杆,还有奶奶在山上耙回的落松针,我知道,年一天天的近了。
小时候的我, 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父亲从街上买回了门神,买回了年画;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家里已经磨好豆浆,做好了豆腐;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奶奶的米缸满了,猪油坛子有白白的发着幽香的味道;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我家那只大公鸡关起来,我又有美丽,红得发亮的键子毛了;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母亲灯下做的新棉鞋,在钉扣子了;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屋里屋外都打扫干静,父亲在院子劈柴,我把劈好的柴搬回家,奶奶把斧头藏在家里的柴堆里了;知道年一天天近了,是父亲把马灯的玻璃罩取下,用地灰擦的透亮,然后加满油,挂在堂屋的梁上了;当父亲捻起袖子,裁好红纸,提起毛笔挥豪,堂屋一地红得耀眼的对联时,我知道这年是越来越近了;当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到祖坟上叩首,然后扛着松枝,在欢跳的回家路上,望着村里飘着的吹烟,飘出的油香,我们知道,这大年,是真真切切地,在我们满心期待中,来了——
作者:无痕,黄梅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