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说长大之后星星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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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刚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整天带他们玩儿的甘老师死了。甘老师为了救跑到马路中间的佳佳，让飞快丑陋的卡车匆匆踏身而过。
天天因此不再愿意上幼儿园。她说想甘老师。爸爸怎么哄天天也不去，只是说想甘老师，想甘老师，爸爸，我真的想甘老师。
爸爸只好再让天天跟着自己，上班时带着，甚至出差时也得带着。
天天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1/
天天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甘老师领着小朋友背诵一首很长的儿歌，别的孩子刚背诵到第三句的时候，天天已经背诵完全部；甘老师带领小朋友背诵儿歌一样背诵乘法口诀，在别的孩子刚背会“三三得九”的时候，天天已经背完了“九九八十一”。
甘老师特别喜欢天天。
除了聪明，天天还是个懂事的孩子。
爸爸接她的时候常常是别的孩子都已经被妈妈、爸爸接走的时候。天天一个人静静的等着爸爸来，从不哭，也从不乱喊乱叫，四处乱跑。
甘老师问天天：“天天，今天爸爸不来接你，你怎么办呢？”
天天认真的回答：“跟甘老师。”
“爸爸会不放心的。”
“爸爸说甘老师好。”
甘老师便痴痴的红了眼圈儿，温柔的把天天抱在怀里，想很多事情。
往往当甘老师收回思绪看怀里的天天时，天天已经甜甜的进入了梦乡，长长的睫毛下挂两滴晶莹闪烁的泪珠。
甘老师的泪也就忍不住落下来，“多好的孩子啊……”
2/
“天天真是个天才。”
甘老师在一次座谈会后和天天的爸爸说，“她的理解力、想象力和创造力都超出别的孩子太多，几乎让人无法相信。”
甘老师说有一次她在白纸上涂了一个黑点儿，问所有的孩子这大大的黑点儿像什么，天天竟然说那是星星的家。这的确让甘老师震惊。
爸爸总是对这个非常喜欢天天的甘老师怀一份超乎寻常的感激：“天天真的让你受了很多累。唉——天天这么早熟，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甘老师困惑的睁大眼睛，不理解天天爸爸说的话。
只是有些倔强的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天天，一定让她始终保持这份天分。只要，只要你真的放心把天天交给我。”
之后，天天便跟着甘老师，像跟着妈妈。
甘老师便每天格外照看她，像照看自己的孩子。
甘老师的单身宿舍成了天天的家。在天天幼小的心灵里，这小小窄窄的宿舍很温暖，甘老师的床也比她睡的小床柔软。
天天在后来说，躺在甘老师的床上真象躺在长满芳草的小山坡上，又象牧羊的孩子躺在洁白的云堆里。
梦里总是有数不清的小鸟儿齐声唱歌，有红嘴唇儿的，有花翅膀的，还有黑羽毛白爪子的……一只只唱得格外好听。
天天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梦里总也是冬天，不是大片片的雪花落在蝴蝶结上，就是爸爸抱着她走在冰河上，听冰咔嚓喀嚓的断裂。
天天经常在梦里哭喊着醒来，说害怕。而爸爸一次次总也安慰不了五岁的天天。便耐心的告诉她：“天天，等你长大就好了，在睡觉时梦里全是春天，有燕子啦，有小溪啦，还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彩……天天，天天快快长大吧。”
天天懂事的看着爸爸深情的眼睛问：“爸爸，你怎么哭了？”
爸爸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把天天举到半空：“爸爸没出息，不要学爸爸。天天，知道什么叫坚强么？告诉爸爸。”
天天有些不解的眨眨眼，跟爸爸说：“爸爸，我不哭。我不害怕。”爸爸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溅湿了天天小床头粘贴的扎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
“爸爸，你又哭了。”天天一只小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一只小手擦去爸爸的眼泪，大人一样跟爸爸说：“不坚强，爸爸。”
自从天天跟甘老师睡在一起，天天真的再也没哭过。
爸爸每次去接她，总少不了跟甘老师说：“唉——这个孩子，真亏了你了。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呢？”
甘老师便红了脸，轻轻的说：“我喜欢天天，真的，我好喜欢。天天是个好孩子。”
“其实，其实，是你太好。”爸爸跟甘老师说。
天天在一旁，总觉得爸爸怪怪的，天天记得爸爸说话特别干脆，特别洪亮，今天是怎么了？
天天看看脸蛋红扑扑的甘老师，也觉得怪怪的，天天记得甘老师总有说不完的话：小兔子啦、小熊啦、小狗啦、小松鼠；天上的星星又点灯啦，树上的小鸟儿又练声啦……一天天说不完，今天怎么总也不说话呢？说出的话让人听不清，好象好象蚊子在叫。天天睁大眼睛想，直到爸爸走了也没有想明白。
天天和甘老师一起送爸爸，在门外的花池旁，甘老师告诉天天：“和爸爸说再见。”
天天便向爸爸扬起小手喊：“爸爸再见——”
爸爸也扬起手，说：“再见。”
天天觉得爸爸那声再见不是跟自己说的，天天觉得爸爸的眼睛看的是甘老师。
3/
快暑假了，天天离不开甘老师，甘老师也离不开天天。
甘老师正在想办法。
一天，爸爸来了，跟甘老师说：“我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去，估计至少得四十天才能回来。你带天天到我家去住吧？”
甘老师为难的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了天天。
天天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窗外那只落在电线上的燕子。
“天天，爸爸要出差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要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你是跟甘老师呢，还是跟我一起去？”爸爸问天天。
“跟甘老师。”天天头都没回。
爸爸看了看甘老师，笑的很苦涩很凄凉很信任又很深情：“天天离不开你了，真的就交给你吧。我放心。我，我不放心的是，是别人怎样看……”
爸爸拿出一串钥匙递给甘老师：“这是我家钥匙，交给你，天天所用的东西随处乱放，到时你自己找吧。”
甘老师用目光回答了一切，
爸爸出差远行的时候，甘老师带天天住到了天天家里。
在这炎热的暑假中，天天简直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整天围着甘老师飞来飞去。
小屋清清爽爽的，像春天。
天天觉得自己的小床再也不那么硬了，梦里再也不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再也听不到断冰的声音了。
天天认真的对甘老师说：“甘老师，你就住在我家吧。”
甘老师亲亲天天嫩嫩的脸蛋说：“甘老师不是正住在你家么？！”
天天不知道这一刻甘老师心里开满了温暖的笑容。
每天，甘老师都选合适的时间带天天去街头的公园玩儿。教天天认识各种各样的东西：哪棵树是垂柳，哪棵树是梧桐；哪是菊花，哪是牡丹；哪是鸽子，哪是麻雀……天天认一遍就记住了，比记儿歌还快呢。
天天记的最长的儿歌也是暑假里学会的。
4/
春天是个小姑娘
长着一对花翅膀
飞呀飞呀飞呀飞
从南方飞到北方。
天天记得甘老师教她这首儿歌的时候，八月天的太阳刚刚落下去，外面还很热，天空还很明亮。
甘老师给天天买了一顶镶蓝边儿的小草帽儿，一把画了九只花蝴蝶的小扇子。
一边往街头的公园去，一边教她这首儿歌。
春天是个小姑娘
一年只能到北方来一次
飞呀飞呀飞呀飞
还带着一群机灵的小燕子
甘老师指一指路边一棵披散着绿头发的小树问天天：“这是什么树？”
天天张口回答：“小柳树。”
甘老师接着教她儿歌。
小姑娘从南往北飞呀飞
她遇到了一棵小柳树立在池塘边光秃秃
“春天姐姐救救我！”
小柳树拽住了小姑娘
“怎么了，小弟弟？”
春天扇扇翅膀落下地
“冬天抢走了我的绿衣裳，呜呜呜”
小柳树一边说一边哭
“别伤心，小弟弟，我把衣裳留给你。”
“谢谢你，小姐姐，我这就替你传消息！”
“天天，你看，这棵小柳树就是春天小姐姐送给我的，漂亮不漂亮？”甘老师站在小柳树跟前，问天天。
“漂亮，甘老师，春天小姐姐几岁了？”天天怀着羡慕的神情，摸摸小柳树，扬起脸儿问甘老师。
“跟你一般大。”甘老师牵起天天的手，“天天，咱们去公园。”
小柳树看见了小青蛙
“青蛙兄弟你好啊
春天已经来到了。”
“春天来了在哪里？
你要交出真证据。”
“你看我的新衣裳
这是春天送我的见面礼。”
“我相信了
这就给小鱼儿和冰冰送信去。”
呱呱呱，呱呱呱
小柳树看见了小山羊
“山羊山羊你真早
可知春天已来到？”
“小柳树又骗人
春天还没有离家门。”
“你看我的新衣裳
这是春天的绿褶裙。”
“我相信，我相信
这就去给小马儿、小牛儿传佳音。”
咩咩咩，咩咩咩
“甘老师，小柳树有很多小朋友吗？”天天听了忍不住问。
“是呀，小柳树的朋友非常非常多，一会呀，小柳树还会遇到小蜜蜂，小丁香和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儿。那个小男孩儿就像咱们班里的佳佳，可淘气了。你听——”
嗡嗡嗡，嗡嗡嗡……
小柳树看见了小蜜蜂
“小蜜蜂机灵鬼儿，
告诉你一件新鲜事儿。”
“什么事快点说，我没空和你瞎罗嗦。”
小柳树眨眨眼
摇头晃脑唱起歌
“小蜜蜂别着急
等我慢慢告诉你
春天来了好久了
难道没人跟你说？”
“真的吗，我看你没有一句真言语。”
“哎！小蜜蜂，
你没见春天早把衣裳给了我？”
“我这才相信你
小柳树，我去转告小伙伴
快快造房酿花蜜
到时不会忘记你。”
嗡嗡嗡，嗡嗡嗡
“记住了吗，天天？”甘老师把天天抱着放在公园里的石椅上，摘下她头上的小草帽儿，拿过小扇子给她扇扇风儿。
“记住了，甘老师。”天天急切的等着往下听。
这会儿，天稍微又暗了点儿，黄昏的味道越来越浓。
“真的对不起，小丁香，小兄弟
我忘了你从小和我是邻居。”
小柳树用手拍醒旁边的小丁香
小丁香揉揉眼
机伶伶打了个大冷颤
“柳树哥哥什么事
是不是又要发生大危险？”
“小懒虫儿没福气
错过了一场精彩戏
春天刚从门前飞过去
我忘了喊醒你！”
“都怪我不好
睡懒觉耽误事。”
“柳树哥哥请作证
我一定改掉坏毛病！”
“小丁香，有志气
勤锻炼，早早起
我们还是好邻居。”
“天天，这儿歌好么？”甘老师一边给天天扇蚊子，一边教天天背这首不算短的儿歌。
“甘老师，小丁香是个好孩子。”甘老师一点儿也不觉得天天是答非所问，相反的，甘老师认为天天回答得太完美了。
“小丁香睡懒觉怎么还是个好孩子呢？”甘老师又问。
“小丁香承认错误。”天天回答的简单而切入本质。
甘老师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接着教天天最后一节儿歌。
小柳树真高兴
低眉侧耳听风风
那是春天的催生曲
一缕缕，一声声
小树听的正入迷
头上挨了一记橡皮泥
“是谁这么没礼貌
把我的雅兴全赶跑？”
小柳树睁开眼
瞧瞧这儿，望望那儿
他看到了一个光头小男孩儿
黑眼睛，大脑奔儿
活脱脱一个调皮鬼儿
“小男孩儿没礼貌
把我吓了一大跳！”
“嘻嘻嘻，小柳树，
你干什么那入迷？”
“大脑奔儿，调皮鬼儿
我听风声和你有啥大关系？”
“一会儿粗，一会儿细
根本没啥好听的。”
“哼！调皮鬼儿知道啥
那是春姑娘弹琵琶。”
“难听难听不要说
不如听我唱儿歌。”
“大脑奔儿，别扯皮
我还是听春姑娘的催生曲。”
“春姑娘看不到摸不着
她哪有我们老师好？”
“春姑娘就是好
你们老师比不了！”
“小柳树，你胡说
我们老师谁也比不过！”
“大脑奔儿，我不跟你争
看看自己的坏毛病
头光光，爱撒谎
一个人溜出来瞎逛荡
惹爸爸生气，让妈妈着急
老师找了一次又一次
不是个好孩子！”
这下调皮鬼儿没词了
说中心事脸红了
“怎么样，头光光
还和我较量不较量？”
“小柳树，别逞能
知错就改也是大英雄！”
“得了吧，调皮鬼儿，大脑奔儿
到了这时还嘴硬。”
“哼！小柳树，别威风
看你气红了小眼睛。”
“头光光，乱嚷嚷
我出个题目看你答上答不上
你说老师我说风
到底哪一个让你更高兴！”
“小柳树，你听清
说一千道一万
还是我们老师最好看！”
“小柳树，再见了
老师一定找我呢！
啦啦啦，啦啦啦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天天，这儿歌长不长？”甘老师把最后一句儿歌教给了天天，问她，“小男孩还会不会一个人再往外跑呢？”
天天说：“不会。”甘老师没有问原因，抱起天天走出公园。
她觉得她怀抱中的决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而是儿歌中的那个长着花翅膀的小姑娘，是送给小柳树新衣裳的春天。
5/
暑假很快在儿歌中远去了。
甘老师竟觉得这暑假是那么的短暂，似乎短得出乎意料。
明天幼儿园又将要充满孩子的笑声。
天天也该上大班了。
等天天的爸爸回来，跟他说吧，仍让天天跟着她，她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别人毕竟是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她和天天之间的感情。让别人去说吧。
她知道天天需要她，她也需要天天。
在不算短的零散接触中，她以姑娘敏感的心也觉察出，天天的爸爸同样需要她，甚至比天天更需要。
她知道，他更多的是为了天天。
甘老师想的很理智，也很善良完美。
甘老师没有想到命运之神也有失手的时候，不经意间打碎一只花瓶或一个美丽的生命。
其实，命运之神自己也不知道会因自己一时疏忽而让人世多一出悲剧，或者多添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比如传说中哭倒长城八百里的女人，比如谁终日望夫归来最后化成了石头。
天天也没有想到，尽管她异常聪明，事情该发生还是发生了。
命运之神打起盹来，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就发生了，在天天还没有接触母亲内涵的时候，她幼小的人生里又失去了她的甘老师，本来能让她感受母爱的甘老师。
天天的爸爸从远方回来时，命运之神已经失手了。
天天早已哭成了小小的泪人儿，喊着“我要甘老师，我要甘老师，我要甘老师……”
可是甘老师再也不会教她背儿歌了。
事情就这样突然，天天的爸爸从南国带回的红豆还未及示人就一下子消失了它应存在的光泽。
对他来说，冬天来的太早了，早得有些残酷，让人简直承受不了。
天天也似乎遗忘了笑容，挂一脸本不该她这五岁孩子拥有的沉郁，跟着爸爸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奔波，一直到上了小学。
6/
春天是个小姑娘
一年只能到北方来一次
……
天天想，我就是那个小姑娘，只是从南方飞来再也没有回去。
也许我飞回去了就不会发生那些凄凉的故事。
天天仍旧异常聪明，即将读完二年级的时候其知识水平已达到了四、五年级的程度。
天天想起甘老师在三年前的黄昏教这首儿歌的情景，就止不住落下泪来。相应的夜里就会梦见大片大片冬天飞舞而来，夹杂着断冰刺耳的嚓碴声。
天天为自己装订了一个很好看的日记本，取了个古怪的名字——天天说长大之后星星就落了，天天在上面写了很多诗，其中有这样一首：
我想种一棵美丽的树
摘下一片叶子就是一则寓言
采一枚果实就是一首诗
轻轻的折一段枝就是一个传说
走进一方绿荫就是走进一篇故事
我想种一棵这样的树
没有人告诉我树苗在什么地方
蛇足：
这是14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发表在小城日报的副刊，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今天意外翻出底稿，再读，还是忍不住感慨。刚好是故事中甘老师教天天那首儿歌的季节，齐国故地，炎热无比，重读这个故事，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好在，这只是一个故事。
叶开，一个喜欢汉字和朋友的人。
读闲书，卷数不过万；走闲路，里程不过万。
名字剽窃古龙武侠小说，与任何其它叶开无关。
现实中有没有这样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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