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辉 | 短篇连载:《消失的坟茔 》3——4

和牛屋这么熟悉,还有一个原因,与牛屋外面的那个大土堆有关。

每年快到冬季的时候,村里会派人拉一些土。是野地里的土,往往还会带一些草皮之类的,非常松软的土。干什么?垫牛屋用。冬天不比夏天,牛是要拴在屋里的,可是牛在屋里屙尿,气味非常难闻。这个时候,就要用干土去垫,垫上了干土,牛才好卧下。另外,饲养员和牛是在一个屋子里睡的,因此屋里也要保持一定的干净程度。

几乎每天,饲养员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会先把屋里成堆的牛粪用铁锨清理出去,然后用干土垫好。这样时间长了,牛屋里牛卧的地方,垫得越来越高。到一定程度,饲养员就会集中清理一次。这个时候,垫上去的土早就变成了上庄稼的好肥料了。

牛屋外面的大土堆,一直是我们玩乐的地方。

高高的土堆,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座山。我们常玩的游戏就是争山头儿。随便地把伙伴们分成两帮,一帮居于“山顶”,一帮子在下面。下面的人呐喊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山上冲,山上的人用大把大把的土当武器,往下面洒。冲上去以后,开始“肉搏战”,互相拉扯,下面的人要把上面的人拉下来,以抢战山头儿。上面的人要拼命阻止,保住自己的山头。这样互相争斗的结果,是两方人都弄了一身土,不仅衣服外面,连衣服里面也成了土。

回家以后虽然免不了责骂,但乐趣已经在其中了。

由于“争山头儿”的诱惑,我们和土堆结下了友谊。于是,牛屋就和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时牛屋有一个老饲养员叫张老头,会讲鬼故事,我们都爱和他玩。他人很好,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在牛屋住,逢到耕地种地的时候,看他吆喝牲口,牲口都很听他的话,我们那时对他是很佩服的。寒冷的冬天,他会在牛屋生了火,然后烧红薯给我们吃。我们常常是吃得一嘴黑,感觉很有滋味,香甜得很。有时讲鬼故事,讲着讲着,他忽然往黑暗处一指,你看那是什么?吓我们一大跳。甚至有时,晚上回家都提心吊胆,被鬼故事吓得不轻,可我们就是爱和他玩。

村子里的牛为什么老是死呢?

我们年龄小,可是我们能听懂大人们说的话。有时张老头和别人说关于牛的事,我们在一边听,时间长了,我们听出来了,人们说的,大抵和窑有关。

那时村西头建起了一座窑,正对着村子。刚建起时也没有人说什么,只知道很多人在那儿干活,砌坯子,然后烧成砖,也烧瓦,挺热闹的。

可是,窑建起不到一年,村子里的牛就开始死。然后接二连三,几年时间,牛死了不少。有人就说,是窑建的不好,坏了村子的风水。

这种说法逐渐流行,甚至现在,时隔那么多年了,说起当年村子里的事,一些老人们还把牛的死因归结于那座窑。窑洞口正朝着村子,整天烧呀烧,村子里能不出事吗?

可是,不管怎么样,窑依然烧着。烧出来的蓝砖蓝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窑洞外面,那也是一道风景。在窑上干活的人,就是被称为知青的那一群人。

究竟是先有窑,还是先有知青,已经记不清了,我想老支书刘大庚应该知道,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反正是吵吵闹闹的一群人,在老支书刘大庚的带领下,在村西头的野地里扎了营。

村西头是一片野地,至少有几十亩。其实是一个乱坟岗,有一些不知名姓的坟冢,高高低低,胡乱堆放在那里。每年清明节,也有偶尔来上坟的,却是极个别的。大多数的坟,都被他们的后人淡忘了,或者,也许,已经没有后人了吧。

这里杀过人。附近村子上有一个恶霸叫李铁头,是解放前极有名的,仗着弟兄多,家里又有钱有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终于惹恼了我们村的一个人,一个有名的侠义之人,当过国民党的兵,打仗勇敢,为人义气。村人找到他,他领了几个弟兄,天黑的时候,埋伏在这乱坟岗里,专候李铁头的到来。这都是事先已经筹划好的,李铁头去逛窑子,这是他晚上回家的必经之路。

半夜时分,李铁头终于回来了,同回的还有他的一个手下,也是一个无赖。众人一拥而上,挥刀直奔李铁头。谁知李铁头酒醉人不醉,加上他力大无比,一时间竟拿他不下。后来有一个人上前抱住李铁头的腿,众人乱刀而下,李铁头被砍得浑身是血口子,嗷嗷直叫,这才骂不绝声地倒下了。

半夜里有人听到了嚎叫声,可那是旧时代,解放前,没有人会理会这些事,也不敢多问。杀人的那些人随后都跑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解放后也没有,村人估计,是在外乡安家落户了。

一代恶霸终于被除,虽然李铁头家势力大,可是杀人者都跑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加之李铁头平时作恶多端,他们自己也知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那个领头的侠义之士,名字叫做刘武举,现在我们村子里的人谈起他当年的壮举,还是赞叹不已。

这是旧话。

乱坟岗被清理了,平了,首先是盖了两排瓦房。

这两排瓦房,有两个用途。首先是放刚刚砌出来的泥瓦的。泥瓦刚刚从机器上下来,都是很湿的,需要有一个架子,类似盘子的作用,托住了,然后放在屋里,晾干了,才能放到窑里去烧。于是,瓦房屋里放置了很多摆放泥瓦的木架子,像现在卖小商品的货架,整整齐齐。另一个作用,就是供知青们住了。他们都是在地上铺的木板,一个挨一个,就住下了。

两排瓦房的一头有两间房子,是伙房,十几个知青要吃饭,由村上的一个老厨子负责做饭。

常常见到,十几个知青,每人端着一个碗,拿着馒头,散落在外面,吃着,说着,笑着,开着玩笑,甚至打闹着。这其中,就有老赵。


作者简介



(0)

相关推荐

  • 又回芒坳

    芒坳,有两年没去了,今年五一,又去了一次.从第一次到芒坳村至今已经50多年了,那是1968年11月,我还不满12周岁,随下放的父母来到这里,一住便是三年.这个地方有我太多的记忆和情感,所以,我便&qu ...

  • 隋朝帝陵 隋恭帝杨侑庄陵

    在G312道上飞奔,一过阳洪镇,就按赖不住激动,看见有北去的大道就转弯跑了,实际上这样走是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如果是过乾县收费站第二个路口北转,最多5分钟就可以到达隋恭帝杨侑墓的跟前了.路好也很好找, ...

  • 佘华荣:老 屋

    扫描或长按二维码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唐志平 投稿邮箱 1019474369@qq.com 老  屋 佘华荣 老屋似乎已变成我心中的神殿,虽然它在前几年被拆了.在拆的时候特别忧伤,仿佛自己的精神圣殿 ...

  • 于德宽:老家土瓦房

    于德宽作品 老   家  土  瓦  房 文/于德宽 心连故里回乡行, 阶壁苔痕掩迹型. 老境春秋更不断, 尚存旧貌诉曾经. 三间土屋留孤影, 一扇铁门添俊形. 落寞前居凝恋念, 常怀往事忆温馨. 2 ...

  • 蒋军辉 | 短篇连载:消失的坟茔(5——6)

     五 和老赵在一起,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烧玉米吃. 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只知道掰了青玉米棒子生火烧了吃,烧得糊的糊,生的生.老赵倒好,拿了带玉米包的玉米,在窑顶上,扒了一个洞,把玉米放进去,用热土封好了. ...

  • 蒋军辉 | 消失的坟茔(短篇连载一)

    消失的坟茔 一 村子西头的那两座坟没有了,永远地消失了. 那里,原先是一片荒地,后来变成了窑厂,曾经热闹过很长时间.十年?二十年?那两座坟,就在窑厂附近,看着这座窑,虽然它已经是一座废弃的窑,没有了以 ...

  • 蒋军辉 | 消失的坟茔(完结)

    11 后来,我上中学去了,离开了村子. 不知什么时候,村子里的知青都走了,窑厂也停工了. 废弃的窑厂就像一架老了的机器,被人搁置,时间长了,未免要生锈,老化,最后归于衰败.野地,仍旧是野地.只是高岗不 ...

  • 蒋军辉 消失的坟茔(9——10)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洋妮儿的肚子像吹糖人一样大起来了. 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 我们照常在窑厂附近放羊,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多数回忆都与羊有关.我说过,我们家最多的时候曾经拥有过十二只羊,对于羊的印象自然 ...

  • 蒋军辉 | 消失的坟茔(7——8)

    七 这些人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家,要跑那么远的路来我们村子里,而且干这么重的活,烧窑,这个问题,当时的我们确实没有想过.我们是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有一年,窑厂上发生了一件事,一件稀罕事,足以在小村子里 ...

  • ​【小小说】蒋军辉/行情

    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 用文字温暖世界 行 情 蒋军辉 最近几年,赵市长的市长身份似乎被人忘记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身份--书法家. 赵市长是元代著名书法家赵孟頫的后代,五岁开始研习书法, ...

  • 十三期征文 | 蒋军辉:一碗肉丝面

    点击关注了解更多精彩内容!! 参赛或杂志征文必加微信:shuai_pengju 一碗肉丝面 蒋军辉 常常想起那年与格子一起吃的一碗肉丝面.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我去许昌办事.临走的时候,想起格 ...

  • 蒋军辉 | 美丽的云彩

    美丽的云彩 她正要从超市出来,他正要进入超市,就在门口儿,他们遇见了. 超市很大,进出超市的人很多,他们对视了一下,他心里一惊,有一刹那的惊愕.她呢,也是一惊,有一丝亮光从眼中闪过.这一刻,有几秒钟. ...

  • 蒋军辉 《雪地》(下)

    远远地向你走来,我知道那就是你.你的目光牵引着我,让我径直来到你的面前. 荒野里,大大小小的坟冢不知有多少个,一律披上了白色的孝衣,神圣得纤尘不染.人脱去世俗的躯壳以后若如此纯净,那真是胜似人间,仿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