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9首情诗: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

沈从文写作之初,
诗即重要一体。
他做新诗批评,
把新诗研究带进大学课堂,
撰写系列的新诗论。
他主编《大公报·文艺》《益世报·文学周刊》
对现代诗的推动,格外用力。
他与新诗的关系,是创作者,
也是批评家,还是助推的编辑。
每一个方面,都有值得探讨的空间;
综合起来,就是新诗史上一个丰富的存在。
黄昏
我不问鸟巢河有多少长,
我不问萤火虫有多少光:
你要去你莫骑流星去,
你有热你永远是太阳。
你莫问我将向那儿飞,
天上的岩鹰鸦雀都各有巢归。
既是太阳到时候也应回山后,
你只问月亮“明后里你来不来?”
(1932年4月30日《文艺月刊》3卷4号,署名芸芸。)
一个人的自述
我爱旅行,
一种希奇的旅行。
长夜对蓝天凝眸,
追逐一颗曳银光星子,
向太空无穷长殒。
我常散步,
举足无一定方向,
或攀援登临,小阜平冈。
或跟随个陌生微笑影子,
慢慢走近天堂。
我有热情,
青春芳馥燃烧我这颗心。
写成诗歌,
还将点燃千人心上的火把,
这嘴唇却不曾沾近一个妇人。
我很孤独,提起时有点害羞。
这人间多少人都是
又丑,又蠢,又懒惰,
我心想,“上帝,你把这群人怎么办?”
上帝说,“他人的事你不用管。”
(选自《沈从文诗集》)
情书
(节选)
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
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
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
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 
永远不会老去, 
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
我想到这些,
我十分犹豫了。
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
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
用对自然倾心的眼,
反观人生。
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
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
在同一人事上,
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
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 
我也安慰自己过, 我说: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应该为自己庆幸。
望着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
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
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
总梦着生着翅膀,向上飞去。
向上飞去,
便看到许多星子,
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选自1931年6月《沈从文家书》)
我喜欢你
你的聪明像一只鹿,
你的别的许多德性又像一匹羊,
我愿意来同羊温存,
又耽心鹿因此受了虚惊,
故在你面前只得学成如此沉默;
(几乎近于抑郁了的沉默!)
你怎么能知?
我贫乏到一切:
我不有美丽的毛羽,
并那用言语来装饰他热情的本能亦无!
脸上不会像别人能挂上点殷勤,
嘴角也不会怎样来常深着微笑,
眼睛又是那样笨——
追不上你意思所在。
别人对我无意中念到你的名字,
我心就抖战,
身就沁汗!
并不当到别人,
只在那有星子的夜里,
我才敢低低的喊叫你底名字。
二月于北京
(1926年3月,晨报副刊,署名小兵)
说是总有那么一天,
你的身体成了我极熟的地方,
那转弯抹角,那小阜平冈;
一草一木我全知道清清楚楚,
虽在黑暗里我也不至于迷途。
如今这一天居然来了。
我嗅惯着了你身上的香味,
如同吃惯了樱桃的竹雀;
辨得出樱桃香味。
樱桃与桑葚以及地莓味道的不同,
虽然这竹雀并不曾吃过
桑葚与地莓也明白的。
你是一枝柳,
有风时是动,无风时是动:
但在大风摇你撼你一阵过后,
你再也不能动了。
我思量永远是风,是你的风。

(本篇发表于1928年1月10日《新月》第1卷9号,署名甲辰。)
萤火
雨休息了,谢谢它:
今夜不再搅碎我的幽梦。
我需要一个像昨夜那么闪着青光的萤虫进来,
好让它满房乱飞,
把柔软的青色光炬,
照到顶棚,照到墙上。
在寂寞里,它能给人带进来的安慰,
比它翅子还大,比它尾部光炬还多。
它自己想是不知道什么寂寞的吧,
静夜里,幽灵似的,
每每还独自在我们的廊檐下徘徊!
能得着小孩子的爱,
能得着大人们的怜,
能得着怀有秋意的感伤者同情,
它是有福了。
怎么这样值得爱怜的小东西还须受人幽囚呢?
想起市场货摊上那些小小铁丝笼,
使我为它命运而悲伤。
原来,从憎恶里,
你可以取到自由:
人若爱你,他就愿意你进他造就的囚笼里去!
(初次发表于《鸭子》集中)
春月
虽不如秋来皎洁,
但朦胧憧憬:
又另有一种
凄凉意味。
有软软东风,
飘裙拂鬓;
春寒似犹堪怯!
何处济亮笛声,
若诉烦冤,
跑来庭院?
嗅着淡淡荼蘼,
人如在,
黯澹烟霭里。

(1925年5月,晨报副刊,署名休芸芸)
残冬
横巷的这头,
横巷的那头,
徒弟们的手指解了冻,
小铺子里扬出之面杖声已不像昨日般生涩了。
朋友们中人讨论到夹衫料子,
大路上的行人,已不复肩缩如惊后之刺猪,
街头屋角,留着既污之余雪。
电线上挂了些小小无所归的风筝,
孩子的心又挂在风筝上面。
轻薄的杨柳,
做着新梦——
梦到又穿起一身淡黄裙裳,嫁与东风!
——十五年元日
(1926年3月,晨报副刊,署名小兵)
薄暮
一块绸子,灰灰的天!
点了小的“亮圆”;——
白纸样剪成的“亮圆!”
我们据了土堆,
头上草虫乱飞。
平林漠漠,前村模样!
烟雾平平浮漾!——
长帛样振荡的浮漾!
不见一盏小灯,遥闻唤鸡声音
(1926年6月,晨报副刊,署名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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