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胭脂:200行长诗《十月》及短诗《十月》
这是横姑娘一直单曲循环的一首歌啊,你们要听听哦,哪个故事不饱经沧桑?
本期看点
1.短诗《十月》
2.长诗《十月》
3.日本画家塩谷亮画作欣赏
十月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一一帕斯《太阳石》
其实十月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十月在长安大地也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渭水在十月涨起来,是为了等十一月结冰
很抱歉,长安没有永远的十月
第三十一天的月亮落下去之后
再升起来的那一枚,已换了身份
而我每年会留恋十月的空气
那轻的,那古老性的空气
那适合嫁娶的空气
那柔韧的、闪着光的物质
是存在的,是存在的!
遗憾的是我找不到一个容器
来表现它。本来语言可作为容器
而我又拙于言
在十月,拙于抒情简直就是犯罪
我只能等待下一年十月返回来赎罪
改革大街上有永远的十月
而长安没有。
但我在长安十月之后的其余月份
心里会轻轻地滑过一句诗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发表于《延河》,选入中国作协创研部《2018中国诗歌精选》)
十月(200行)
月份的移动就是星辰的移动
一个月份亮一点,其他月份就显得暗一些
十月的玻璃清晰了,时间新生的鳞片没有阴影
白天,麻雀召唤我们心灵深处的乡愁
夜里旋转的月色投向连绵的山脊
松风带着露水缓慢地凝聚于山冈
我没有遗忘
过去那些寂静的乡村生活
赠给我们很多生动的落日
也没有遗忘
细雨,灯花,关中平原,古老的银杏树
一年又一年朝向秋天眺望
时间总是这样
赐予我们冲动、自由和深情
有时我经过僻静的小巷
遇见挑水的妇女,择菜的妇女
我冲她们微微一笑,她们也赠我以微笑
有时天上的白云,白云中的一只飞鸟
会把我带向空间的远方
在我生病的那些时日
透过理疗室纱质的窗
一只鸟在树上摇晃
秋风徐徐,日光给树叶涂上亮片
理疗室玻璃柜里
器械蓝色外包装袋上写有“光明”二字
我躺在床位上,看到
“光明”如此耀眼
我想到在另一些颤栗的时辰
在空间的远方
另一些鸟同样在树上摇晃
它们“光明”的翅膀,暗合日子的节奏
扑闪……扑闪……
只有词语能够指出我们路过的那些痕迹
证明我们与世界丝一样的牵系
证明过去有什么
又证明现在没有了什么
证明将来会生发什么
所以常常是在十月,我写下个体历经朝暮的眷念
写下个体仓促的颤栗
世界的狭窄让我们相遇
世界的广阔终将让我们分开
所以有些泪水并不表达遗憾
它们是珍藏,是深深的惦记和怀念
它们将生命的深邃又推进了一层
无数的时日我有这样的野心
我想用一个词语就让你泪落不止
就好像我摇动十月的银杏树
那些黄金扑簌簌无边无际地翻飞
我想看到你眼睛里潮湿的河流
也想看到你衣领上残留的泪痕
这些泪水,不是我们生命的阴影
反倒是我们的光明
不是吗?那秋日理疗室的蓝色包装袋上
不是写有“光明”二字吗
由于深深的情感,我们的内心住满了星辰
无论经历多少艰难的生活
“光明”都是我们内心的治疗师
常常是在十月,我伸出双手抚摸你的双手
察看一年又一年风霜的痕迹
我心疼极了,我抚摸你的手
这广大的平原,平原上的热血
我把脸贴在它们上面
久久,久久不舍移开……
十月我没有冰凉的脚踝
十月我非常明亮
我看不到废墟,我只看到光,大片大片生长的光
“一个月份亮一点,显得其他月份就暗一些”
西部的白云裹着马蹄,马蹄在哒哒行走
尘土拍打幽暗的远方
而脚踝边,一粒星星升起……
也许我并没有得到一缕朝晖和夕光
也许你没有在旅途的任何一处等我
但那有什么呢
那些“明亮的寂寞”或“寂寞的明亮”总是让人心动
那暮色收紧小溪的缎带
河流边的妇女头顶瓦罐取水而归
黄沙走石,晚霞悬在天边,男人从垛口下来
身影被夕阳扯住
哦,这沉默的落日后
人世苍茫又充满奇迹
时间和空间的角力
时间和我们,空间和我们的角力
来得多么自然
有很多黄昏,我只干一件事
擦掉玻璃上的雾气,想看看更远的远方
而雾气擦掉一层,又聚拢来一层
又来一层,又来一层……
而我始终相信我的玻璃是清晰的
因为我见过温柔的鞭子
深入肺腑的痕迹
我见过生活所有的意味深长
即便有狭窄的个性
黑夜里,我也没有嘲弄过星象学
我相信爱与美塑造着世界
相信你与我付出的诚意
我记得曾在晚风中抱紧你的腰
把头埋在你怀中
你在我额头留下祝福
我写下银杏树的纪年体
平原上电线杆的影子拉得修长
电线合唱团混合着最后一支秋蝉的乐队
白鹿跑过去年的原野。今年,白鹿不见了
很多人说,关中平原有史诗
我信。我在等待
我曾经怀念一场秋雨
屋子和整个夜晚都被淹没
星光浸在雨水里
星光湿淋淋的
我整夜整夜都在打捞那一枚月亮
当我把月亮抱在怀里,那种艰难寻找后的惬意
使我脊椎骨战栗
在废弃的墓地
苹果树斑驳
在空寂的午后
浪花的卷帘沉睡
静态里的动态,动态里的静态
隐秘的平衡
不要指望到很远的生活里去寻找生活
如果你在我跟前,我只需要看到你眼睛里的河流
很多时间陷入混沌,时间被时间淹没
如果你在我跟前,你就会使一段时间有了记忆
那段时间属于你,那段时间活了下来
十月。收割过后的田野上
仍有一个人在吹着哨子
他已经从春天吹到了秋天
哨音在暮色中荡漾
哨音越来越大
但一粒一粒,分开,不粘连
你可以想象他的样子
他站在收割过后的原野里
他穿着什么衣衫不重要
他的表情很重要
他腮帮鼓得圆圆的
他专注地望着前方
(前方其实就是原野的一部分
前方依然属于空旷)
他那么诚恳
仿佛要将一粒一粒的声音变成
——祈祷!
勾连。连接。交融
我想到这三个词语
乌鸦。地平线。玻璃
我又想到另外三个词语
我们就是词语,作为词语的我们
会遇见更广阔的陌生的词语
并与它们一起存在,一起悲欣交集
你听,你听,深夜在博物馆斗嘴的椅子
还有,还有,博物馆里秒针对分针的悄悄话
榆树的叶子又渐次绿成暗色
十月,我真正理解了大地的苍老
秋草无边无际地涌向我
它们金黄的枯萎遵循了时间的道统
秋风中,我独自凝视一只小鸟
它小小的翅羽,竭力把它带向天空
而它终于有些累了,它跌落在一丛矮灌木上
将羽毛合上了
我也理解了蜘蛛网的结构
一只乌鸦要突破北方的树枝
需要躲避时间的缠绕
最终不是蜘蛛撞破了蜘蛛网
是时间织一张网,又放弃一张网
西部窄小的课堂
有铁轨、芨芨草、月亮消瘦的影子
十月以后,还有风鞭打着棉大衣裹着的女人
西部窄小的课堂
城市里的钟声响了一百下
而在旷野,钟声只一下,就将三千年
摁在时间之弦上
毫无疑问,我们都听到过那些古老而悲怆的声音
那些,是这片土地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十月,我与你隔得多么遥远啊
我与你隔着
县志和州志
隔着秋天的夜雨
即将生出的苔藓
隔着青铜器……
我感知世界通过月亮、火焰和你
有时三者皆为奖赏
有时三者又同为困境
日月星辰照临万物
庞大绵延无尽的摸索
我的北方,提供着粗粝的盐:
不安的,距离感;神秘的,敬畏感
幽暗的,流逝感……
多么惭愧呀我——
“还没找到一种古老的纸张
配得上给思念的人写信……”
向日葵晃着秋天的头颅
河水晃着秋天的头颅
秋天晃着头颅
秋天的喜悦和悲伤晃着我
走出一截风口,我继续向前
脚踩着沙子、砾石
夕阳在低处收成一个圆环
被低处草丛的风抱住
城堡已因无人看管而破败成一个土丘
大风干涩的气息逼得我咳嗽起来……
我是,那个抒情的人
在叙事的生活中左冲右突
我也是,那个叙事的人
在抒情的生活中泪流满面
只有词语能够指出我们路过的那些痕迹
证明我们与世界丝一样的牵系
证明过去有什么
又证明现在没有了什么
证明将来会生发什么
只有词语能记录十月的容颜
“一个月份亮一点,其他月份就显得暗一些”
在北方,十月有它独特的张力
如果大地坐满了青铜
秋天的风伸出蓝色的手
远方的人,我可不可以向你致敬?
(刊于《绿风》2019年第三期“大器”栏目))
诗歌的任务既然是赋予我们无上权力的同时,使我们失去个性,那么我们就要通过长诗的力量使诗丰满起来,使一切得到显示,即使是受到个人自负的歪曲也罢。
诗歌——这不仅仅是语言,而且是我们所渴求的生活为了无与伦比的现实的到来而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呼唤。
——勒内·夏尔论诗
日本画家塩谷亮画作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