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贵:剪春韭
剪春韭
文/杨亚贵
谷雨的早晨,睁开眼便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胜喜悦。
去年国庆节以来,几乎是冬日不曾飘雪,春秋不曾落雨。我家房侧那两畦韭菜惊蛰之后强力挤破干土,透出芽尖,终因得不到雨水滋润,至今长得不足三寸高。割而吃之稍嫌其矮,不割却见它一天天总是以蔫蔫的模样抗议春天的干旱。
雨直下到傍晚尚未停歇,我打上雨伞出来,似乎看到焦渴的春韭贪婪地吸食了雨水,一天之间蹿起许多,叶儿碧嫩肥厚,十分喜人。回屋与妻子说及,她说:“明天是周日,趁孙子们在家,割头镰韭包饺子吃。”
“干土吸足了雨水,菜地里下不去脚啊!”
“雨靴不能穿吗?”她怼道。
晚上躺到床上,听窗外春雨仍在滴落,想及古人关于春韭的诗文,不由一番感慨:我们是俗人啊!
据《齐书》载,南齐周颙隐居于钟山,文惠公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周颙答谓:“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菘就是大白菜。韭和菘都不是什么金贵值钱的蔬菜,贵在能适逢其时,各得节令啊!
清代大才子李渔认为,韭与葱蒜味道至重,秽人啮颊及肠胃,而人们却争而食之,原因在于这三者之气特别浓烈。浓烈则为时所争尚,甘受其秽而不辞。又说,“予待三物……韭则禁其终而不禁其始,芽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未变也。”老先生的话,我总觉得未能尽善,葱蒜韭三者的味道确实又冲又浓,也确实大多数人都喜欢吃,只是入口香而呵气出来臭,究其原因并非三者本味就臭,而是呼出时已杂入了我们人体胸腹的浊气。当然,总有一些人恶之不食,特别是拜佛忌口的信士们,这恐怕缘于心理因素,先入为主了,人们对葱蒜韭的好恶,正如对臭豆腐,喜者趋之若骛,恶者避之犹恐不及。
关于韭菜,《说文》的解读是: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而以“雨夜剪春韭”最有雅士意味。明高启作有《韭》诗:“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幼学琼林》更是作为普及读物予以辑录:“冒雨剪韭,郭宗林款友情殷;踏雪寻梅,孟浩然自娱兴雅。”当代央视百家讲坛的主讲佳宾,中南大学的杨雨教授亦如是解读。
似乎大都有个约定俗成的共识,就是认为在雨中或雨夜去菜圃剪韭。富于想象的人,还给剪韭者披上簑衣,戴上斗笠,好像这样装扮更有诗意一些。对于这些类似的解释,我多年一直心存疑惑,认为过于牵强。春韭是不错,自老杜中唐以来,就没有镰刀这种工具吗?非得用剪刀吗?弄一身雨水两脚泥浆,总与诗意无关吧?
“夜雨剪春韭”,出自杜甫《赠卫八处士》一诗,自此而始,诗家附会跟风以示风雅,注家牵强穿凿而蹩脚歪解。直到近来读林洪《山家清供·柳叶韭》才终得释然,并击节称妙。
林洪原文说:“杜诗‘雨夜剪春韭’世多误为剪之于畦,不知剪字极有理。盖于炸时必先齐其本,如‘烹薤(音谢)圆齐玉箸头’之意。乃以左手持其末,以其本竖汤内,少剪其末,叶其触也,只炸其本,带性投冷水中,取出之,甚脆。然必竹剪裁之,故曰柳叶韭。韭菜嫩者用姜丝、酱油、滴醋拌食,能利小水治淋闭。”
这林老夫子真是高人,老杜时隔数百年以至于今,鲜有其匹的知音,对这句诗的理解熨帖得无以复加。所引“烹薤圆齐玉箸头”,亦来自杜诗,意谓将韭菜根部整齐,放韭根到水中煎焯,手持韭叶,剪去其梢,剪掉的韭梢状如柳叶,纷纷飘落沸水之中上下翻滚。剪去韭梢,以通其气,想来似乎是为了根部受热之后,根茎的热量和香味,更通透地顺着脉络传递上去。
值得注意的是,林老夫子着意强调“必以竹剪裁之”。铁剪不能用,非得竹剪才行,这老头是在故弄玄虚吧?当然不是。就如茶苑里精致的器具,明前的毛尖,非得匹以繁复雅致的茶艺,再加上管弦助兴,方才有氛围,有清趣。追求的是非同凡俗的过程和仪式感。
要不要约上二三好友剪回春韭,体悟一下老杜和林老夫子的雅趣?当然,商家不卖竹剪,须得自己设法制作。不再啰嗦了,我已是林老夫子的粉丝了,您呢?
作者简介:杨亚贵,藉蓝田汤峪,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蓝田创作基地委员,蓝田县作协会员,西北作家签约作家,西安市于右任书法学会会员。为文通达者鲜,却恶无病之吟,愿以淌自心田之流,与君共释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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