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 李 娟 丨秋 末 晚 菘 年少...
〇 李 娟 丨秋 末 晚 菘
年少时,喜欢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他说: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菘,多么优雅的名字,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精致的菜蔬。翻开《诗经》就看见它,原来是一棵翠绿的白菜。
那棵小白菜,如同穿着粗衣旧衫的小姑娘,刚刚进了学堂,戴眼镜的老先生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二丫头。她梳着一对毛毛的小辫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着。戴眼镜的先生微微笑了,随手就给她取了大名“菘”,使得水灵灵的小丫头整个人端庄优雅起来了。
菘,在《诗经》里是一位洁净、典雅的“女子”。
深秋的清晨,草叶上落了细细的白霜,我提着竹篮,跟着祖母蹒跚的脚步,去菜园里摘几棵大白菜。
天气渐渐冷了,祖母喜欢做的菜是白菜炖豆腐,白玉似的豆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吐着小泡泡,麦草的小火苗慢慢煨着锅底。菜快要熟了,祖母会挖一勺猪油,洒上几粒碧绿的小葱,一大盆菜端上桌,热气腾腾,味美难忘,那是贫寒岁月里的一季美食。
吃一碗白菜炖豆腐,背心微微出汗,整个人一下子暖和起来。祖母说,萝卜白菜保平安,白菜要小火慢熬才好吃。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才渐渐明白祖母说的“慢熬”。正所谓:哀乐中年。人到中年,悲与乐就显得格外深切。原来,每个人都是一棵白菜,在岁月的炉火上,慢慢熬着。只有到了人生的中年,才品味出人生的大滋味。
喜欢齐白石老人笔下的白菜,清水淡墨,寥寥数笔,日常的白菜,一清二白,生动鲜活,白石老人画上题:清白家风。有人向他请教,我怎么画不出白菜的神韵,白石老人答道,你通身无蔬笋气,怎么能画好白菜。
作家冯杰老师爱画白菜,翠生生的大白菜身旁躺着两个红艳艳的萝卜。画上题诗:一素抵天下。细细品味,多好。他的另一幅白菜图则题:且素且鲜。我看了又看,偷偷笑了,这到底是说白菜,还是说写散文呢?好的散文原来是白纸落素心,又素又鲜,有清气流淌,也是白雪落寒梅,清芬暗盈。
再读汪曾祺先生的话,春初新韭,秋末晚菘。写作多年,我一直将这句话当做我写作的座右铭。
有的散文读来,清淡有味,味美如菘。这样散文家有:汪曾祺,孙犁,冯杰,车前子,胡竹峰……
《诗经》里的菘,是伴着薇、菲、荼、芫荽、艾草、卷耳、萱草、蔓菁一一走到我的面前。那些带着草字头的文字,翠色逼人眼目,它们枝繁叶茂,清气袭人。
记不清哪位作家说,多闻草木少识人。心浮气躁的时候,我愿意到田野里走走,和草木说说话。其实它们和你我一样,都是大地的孩子,可是,我们张张嘴,再也唤不出它们的姓名。
在苏州的耦园拍过一张照片,石桌上放几枝桃花和杨柳,我静静地和花儿对坐一会。与谁同坐,春风,草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