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吴妮妮：【一回首，心怀清趣】（散文） / 开普饭

一回首，心怀清趣

文/吴妮妮

我们老家院子曾经又长又窄，厨房建在院子后半部分，厨房对面长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柿子树。

这棵树长在我家和二伯家的界墙处，界墙是土墙，这棵树显然不是人为栽种，可能是从土墙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也许是生长环境受限，长得不怎么端庄也不够粗壮。树上结的柿子是小柿子，在我们当地把这种柿子叫火罐柿子，这棵树自然而然就被人们称为火罐柿子树了。

从我记事起，它的树根就斜插在土墙底下，露出地面根部的树段紧贴着墙，树身整体倾斜而且弯曲不平整，一幅挣扎却又不屈的样子。树冠大部分罩在屋顶及院落的上方，一小部分越墙延伸到隔壁二伯家后院，在树冠的遮蔽下，厨房连同整个后院光照不畅，显得有些昏暗。

其实，只要站在前门朝后院望去，触目所及的就是它黑黢黢的倾斜弯曲的树身，看着这模样，我有时会心存恻隐，同情它生长的委屈，但又不禁叹服它生命的顽强，看得时间久了，更多的时候已是熟视无睹。有时即或在春天，我也很少抬头去看它的枝容，也绝少留意它的花开花落，似乎它不存在，但它似乎又无处不在。它的存在，使窄小的院子变得更为拥挤，若是在阴雨天，厨房及后院处就更加晦暗，大人们在这时会生出许多的埋怨，聚在一起不止一次的商量着要砍掉它。但也不知什么原因，多年过去却迟迟未见动静。

秋天来临，重阳节前后天高云淡，偶然不经意地抬眼，却望见了柿子树枝头挂满着灯笼样的火红柿子，圆嘟嘟的红艳，像小孩涂了腮红的脸蛋，可爱惹眼。又有通身嶙峋的枝干镶嵌，瞧着瞧着，竟俨然成了一幅写意画，风雅地裱在了当院，如此，一道绝妙的风景在暖阳中熠熠生辉了。这时我就猜想，也许是家人也早已发觉，且醉心于这幅图景而不忍心对它下手，这样想来，它竟是有着绝色的美妙，心里就有了极大的安慰。

其实还不止这样，它虽是偏居一隅，却恣意生长，四季荣枯如常，也给予了我们许多的快乐。秋高气爽时节，霜降节气前后，天气渐渐寒凉，经霜的红柿子牵着人们视线盈笑，当下就勾起了家人摘柿子的兴致，对于我们这些小辈而言，提起摘柿子，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趣味。

这棵火罐柿子树，树身不粗，院子又欠宽敞，想架梯子上树，场地是绝对受限的，这时哥哥徒手上树本领，就有了英雄用武之地。那时我们都已上小学，一个下午放学后，哥哥听说要摘柿子，马上就是人来疯。他把斜挎的书包带子快速从头顶越过，快步走进房间，将书包一把掼在炕上，旋即冲出房门，奔到柿子树下准备爬树，却还不忘招呼我和弟弟围观助阵。只见他两只手一上一下环扣树身，身子轻轻一纵，两膝夹紧树干，瞬间就固定好了爬树的位置，随后两手交替上攀，两膝蹭蹭上跃，在大人们连呼“小心”的叮嘱声中，他一眨眼功夫就上到了靠近屋顶的树杈处，脚一跨就上了厨房顶。火罐柿子一般三五成簇聚在一起，哥哥就连同枝干一起折下，然后顺着房檐递到我手里，弟弟负责摘枝干上的柿子，由奶奶齐整的把柿子摆放在纸箱里面，刚摘下的柿子生涩不能食用，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慢慢等待整箱的柿子成熟变软。

但我们却没有那样的耐心等候，刚摘下几天时间里，只要一放学就围着纸箱，把纸箱上面一层柿子逐个捏一遍，大部分柿子被我们活生生地捏软了，但是用牙尖浅尝一口，满齿的生涩就木了舌头，如此三番我们就对吃柿子失去了兴趣，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些小圆东西。

临近初冬，寒冷袭人，下午放学后回到家里，天色已近黄昏。这些时候，奶奶一般坐在炕上取暖。那些火罐柿子在我们近乎淡忘的时候，却被奶奶三三两两摆在柜盖上，只要用手试着捏一下，软和的似要破皮流汁，当我们准备要吃的时候，就听见奶奶连忙说：“这时吃太凉了，等热了以后再吃。”她边说边麻利地溜下炕，拿出三个带盖的青花瓷小茶杯，掀开杯盖，把软和的小柿子放进茶杯，然后端起热水壶，转圈把细小的水线淋在柿子上，茶杯注满水后，盖上杯盖，三个茶杯里的小柿子如法炮制一番。她像变戏法的举动，令我们好奇，小等一会儿，她打开一个一个杯盖，取出一个一个小柿子，左手捏住柿子蒂，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甲相对，掐起柿子尖，朝上轻轻只一提，就带起一丝薄薄的柿子皮，这丝柿子皮在她的手中从右边开始旋着转圈，一瞬间就给小柿子褪去了外衣，捏在左手的柿子如同一枚火红的小太阳，晃在我们眼前温暖诱人。接过撕去皮的小柿子，只消伸着脖子吸一口，整个的就滑进了嘴里，绵软细腻饱满了双颊，醇甜就自然而然渗到了心底。我从此记住了秋冬黄昏那段温馨的时光，记住了青花瓷茶碗的清透莹润，记住了火罐柿子的绵甜红亮。

后来，村里庄基地规划调整，二伯家搬到别处，拆了界墙后，这棵柿子树连同界墙一起消失在时间的风云变化中，不复存在。但它斑驳粗糙的枝干，玲珑可爱的红柿子，一幅画的景致，即是关于它的一切记忆，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上，时而泛起，新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