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盘点(二)·唐多令
二.《唐多令》
又名《箜篌曲》、《糖多令》、《南楼令》等(出自“二十年、重过南楼”)。双调六十字,平韵。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刘过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首词之于唐多令,或许就像《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于水调歌头。它是唐多令的正体,某种意义上重新定义了这个词牌。词作于十三世纪初,具体时间不知。南楼初建成时,刘过曾与好友在此度过了一段豪纵的日子,而廿载转眼间飞逝,在一位黄姓歌女的邀请下,他挥笔写下了这首千古名篇。
面试结束后的那个清冷的傍晚,当我彳亍于康河之畔,两旁垂柳在寒风中摇曳,几艘小船停靠在岸边,这首词就一直在脑海里单曲循环。且敬往事一杯酒,虽然当时的我心中,没有刘过那样杂糅着忧国伤时和缅怀青春的宏大的伤感,但那一瞬间也是我最百感交集的时刻之一。
《唐多令·惜别》 吴文英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吴文英的一首羁旅怀人的作品。不加雕琢、浑然天成,前段绝妙的拆字和后段简洁的深情相得益彰。不喜欢梦窗词的张炎对其偏爱有加,而陈廷焯却嗤之以鼻,甚至把心上秋一句斥之为”油腔滑调”。争执本就是文学魅力的一部分,反正我就是因为它,才对吴文英的其他词作产生了兴趣。
学院里有几位学中文的同学。被问到有哪些中文句子不论如何也翻译不出来那种美感时,“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永远是我最先想到的回答。
《唐多令·雨过水明霞》 邓剡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词作于1278年。如果说刘过的那首蕴蓄着对南宋江河日下的叹惋,那么邓剡的作品则直接抒发了国破山河在的悲愤。上阕开篇写景,勾勒出一幅清幽凄冷的画面,下阙的用典则更加明显。金陵作为六朝古都,已经作为兴亡更替的象征被写入无数诗词。至今还没有什么场合,沉重得能让我想起这首词来。想来自己还是很幸运,希望永远也不会有吧。
1279年,南宋亡。亡国不死,仍有羁愁。
《唐多令·明月满沧洲》 刘辰翁
明月满沧洲。长江一意流。更何人、横笛危楼。天地不知兴废事,三十万、八千秋。
落叶女墙头。铜驼无恙否。看青山、白骨堆愁。除却月宫花树下,尘坱莽、欲何游。
词作于1276年,时年元军攻入杭州。从序言看,刘辰翁借了刘过的油求韵,填成了本首略带仿写意味的词。虽比原作差点意思,但也属佳品。全词感叹山河破碎的主题已十分明显,白骨堆愁更令人触目惊心。当然,这首词和第二首一样,最吸引我的还是开篇那十个字。
《唐多令·和刘改之》 张之翰
何处是沧洲。寒波不尽流。恰登舟,便过城楼。一片锦云三万倾,常记得、藕花秋。
渔父雪蒙头。此情知道否。说生来、不识闲愁。青笠绿蓑烟雨里,吾与汝、可同游。
有趣的一个规律是,不知道是否受了刘过的影响,唐多令这个词牌下的绝大多数作品,都蒙着一层感伤的气氛。而这首词似乎隐隐露出了两分豁达,殊为少见。
和刘改之的标题已经明确点出了此词和榜首作品的关联。在诗词辞典里,张之翰的朝代已经变成了元。虽时移事易,且不如寄情山水,用青笠绿蓑冲散忧愁。
《唐多令·夏日村居》吴尚憙
独倚小明窗。垂帘纳晚凉。爱桐阴、一片斜阳。碧沼风荷消倦意,抛翠黛、懒成妆。
弹指惜流光。匆匆岁月忙。便村居、幽僻山庄。闲拨玉炉焚宝篆,风过处、兴偏长。
与上首作品类似,这样一首带点小清新的唐多令,在满目哀鸿中显得别具一格。作者吴尚憙主要活动于19世纪上半叶,这位清朝才女的名气在浩瀚的文坛中并不响亮,但这首词依然在我心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
爱桐阴、一片斜阳,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场景令人印象极深,恍然间令我想起学院后面足球场附近的风光。
《唐多令·日落紫霞洲》 刘辰翁
日落紫霞洲。兰舟稳放流。玉虹仙、如在黄楼。何必锦袍吹玉笛,听欸乃、数声秋。
赤壁舞涛头。周郎还到否。倚西风、袅袅余愁。唤起横江飞道士,来伴我、月中游。
这个词牌刘辰翁写过好几首,敝文选取其二。本来觉得此词可以不落唐多令窠臼,但细细一品还是有不少愁的元素。毕竟亲眼见证着祖国走向不可逆转的下坡路直至衰亡,让他洗尽哀愁还是不现实。
不论如何,这首作品烂漫的想象力依旧令人印象深刻。同样面临着沉痛的现实,张之翰号召着读者寄情山水,本篇更加不羁,约起道士和仙人,魂飞九霄之外。
《唐多令·柳絮》 曹雪芹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红楼梦里最喜欢的词作之一,是曹雪芹在第七十回借黛玉之手所写。全词直接以柳絮自比,一抒胸中悲苦之情。
既然节选自文学作品,其中的隐喻和暗合自然更丰富一些。百花洲地处姑苏,也正是黛玉的故乡。燕子楼则是女子孤独的象征,逐队成球则有隐喻爱情的意味。当黛玉在命运的巨轮下无奈忍痛割爱,这首物我合一的词精巧地刻画出了她的内心。
“众人看了,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果然是好的。”
《唐多令·秋暮有感》 陈允平
休去采芙蓉。秋江烟水空。带斜阳、一片征鸿。欲顿闲愁无顿处,都著在、两眉峰。
心事寄题红。画桥流水东。断肠人、无奈秋浓。回首层楼归去懒,早新月、挂梧桐。
最后用两首“反串词”结尾吧。深秋时节,荷花凋残,已不是采芙蓉之时。而季节以外,“休去”更深层的原因自然是主人公的“愁”。
《唐多令·雨夜》 纳兰性德
丝雨织红茵,苔阶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说,塞垣春。
萧飒不堪闻,残妆拥夜分,为梨花、深掩重门。梦向金微山下去,才识路,又移军。
一直都不算是纳兰容若或李清照的粉丝,但这首词还算挺喜欢的。“为梨花、深掩重门”自是千古名句,与全词朦朦胧胧的气氛契合得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