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糖果儿：【追赶太阳的蒲公英】(小说连载)
追赶太阳的蒲公英
（小说连载）
文/糖果儿
（一）十二岁那年，我长大
“英儿啊，城里一户人家需要找个保姆帮忙做饭看孩子，一个月七十块钱呢，女孩子上学也没啥用，你看你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五年级毕业的英子正在低头帮母亲剥玉米，熟练认真的样子，让一旁的母亲很是欣慰。
她的二丫头终于长大了！别看她只有十二岁，身材瘦小，但做起事来有模有样，从不马虎，特别是有了弟弟之后，更像个小大人一般，着实让人心疼。
母亲扭头暖暖地看着她，伸手将女儿额前被汗水浸透的乱发往耳后拢了拢。
英子立刻抬起头，眨巴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露出乖巧的笑容。
“妈，行，我去。县城远吗？”
“不远，你二婶的大儿子也在城里打工，他会带你去。到了车站，那户人家会去接你”。
英子一边听，一边看着金灿灿的玉米粒从母亲手中噼里啪啦地散落下来，一会就堆成个小山。她伸出小手将山头轻轻地抹平，又有更多的落下来，她再抹。她不知道想抹掉什么，只是那份光滑和凉爽，还有那份跳跃的欢愉，让她很是眷恋。
城里没有这么多的玉米，没有爸爸妈妈的呼唤，没有绿油油的猪草。她只听说城里的路很平，晚上的灯很亮，城里人的衣服很好看，城里人吃的很少……
突然就徒生一抹久违的欣喜，但后面又紧跟着一丝未知的忐忑。那心像此刻正在门外啄食的小麻雀，不停的蹦蹦跳跳，左顾右盼，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极度的不安。
两天后的清晨，她被邻居家的阿强哥带上了开往城里的公共汽车。
临行前，爸一遍遍地叮嘱女儿，城里有电，插插头的时候手一定不要碰那前面的铜片……妈的话则比平时相对少了许多，破天荒的放下手里的活，亲自给她扎了个小辫。她扎的很仔细，以至于到城里后三天都没梳头。
被照看的小男孩两岁多，很是淘气。十二岁的小姐姐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一点威慑力。她带他去院子玩，他跑，她跟着跑。跑累了他让她背，瘦小的她对付一个小胖墩，实在是有点吃力。经常是一起滚到地上。他觉得好玩，下一次更重重地扑向她，她也觉得好玩，就跟他一起开心的疯。那天回家，小猪一样的她第一次遭遇主人严厉的训斥。
从此，主人时常会教她如何讲卫生，不能乱扔垃圾，不能随处乱坐，要勤洗手。最要紧的是吃饭再也不能像在家里那样，端着比头还大的碗，顿顿吃到十二成饱……
为了让自己也像个城里人，英子一边忍住饥饿，一边认真学习城里人的生活习惯。蒸鸡蛋，洗衣服，和面……她做的越来越顺手。
尽管如此，一个月后，她还是被主人提前解雇。因为她们觉得她的肩膀还太薄弱，挑起这份重责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临行前，主人亲手将七十块钱给她装好，并再三叮嘱，周围有人的时候别随便往外拿。
那是她第一次触摸那么多钱，加上马上要回家，出门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兴奋的快要跳出来，她真想向枝头的小鸟借双翅膀！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镇上，正逢集的小镇花花绿绿，热闹非凡。她没能经得住诱惑，第一次给自己花六块钱买了件向往已久的红衣裳，又给家里买了袋洗衣粉，给弟弟买了些糖果。
付钱的那一刻，她体会到一种成长的骄傲！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高大，腿很长，脚下生风，风推着沙粒石子随着她的脚步一起快乐的飞……
尽管她一路小跑，可是五六公里的路在那天还是异样的遥远！长的一头驻扎进童年，一头遗落在没有尽头的记忆中，至今也走不出那份挥之不尽的困惑。
回到家，英子把买来的东西和剩余的钱一一交到母亲手中。全家人像过年一样，一起分享这个小功臣带来的喜悦。母亲则像迎接客人一样，从柜子里给她拿出一碟炒熟的瓜子，然后匆忙去厨房做饭。
当母亲做好饭端进里屋，发现以前的疯丫头竟然还是双膝并拢很拘谨地坐在原地，身旁的瓜子皮也不像以前那样随地乱扔，而是整整齐齐的放在小桌的一角……
母亲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放下手中的碗筷，急忙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她突然感觉她是那样的单薄弱小，简直像一只流浪猫。正敏锐，胆怯，惶恐地感知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我的英儿在外面受苦了”！
母亲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
自从有了弟弟，她已记不清多久没被母亲这样抱过了。
透过母亲有力的手臂，她听见母亲的心在疼痛中一片呻吟，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英子急忙伸出小手搂住母亲的脖子，母女俩没有说话，只感觉彼此的肩头一片湿热……
（二）蜂窝煤炉上不落的记忆
那年冬天，时间不知怎的，脚步像裹了小脚的老太太，迟缓而凝重地让人心慌。无聊的风扫完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实在无事可做，就追着尘土满村庄乱跑。英子不得不眯起眼睛，蔑视它给岁月带来的萧瑟和荒芜。
英子知道，当她第一次浅尝“有钱人”的喜悦之后，挣钱的欲望像一团火，热哄哄地捂在她胸口，烤得她坐卧不宁。
妈心疼女儿，总说：“别着急，等开春暖和了再说”。英子嘴上说：“好”，心里早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
那些天，英子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有空，就去附近的山坡上拾柴火。
冬日里的山虽然被寒风肆虐的瘦骨嶙峋，毫无美感，但林林总总的枯枝败叶却让山里人有了另一种收获的喜悦。
英子每次都将背篓里塞得很满，直到肩膀和腿实在难以承受为止，但倒出来的柴火却还是跟父亲的相差很远。但她不服输！她相信自己的肩膀可以为这个家扛起更多！
在她和父亲的努力下，她家院子的柴火垛越来越丰晰肥硕起来。炉膛里从早到晚升腾的火苗，将这个冬季和弟弟的脸蛋烤得通红。现在回头想想，那竟是她在家享清闲的最后一个冬季。
过完年，村里打工的年轻人开始陆陆续续消失在视线中。英子常常牵着弟弟的手站在村口，怀着无比羡慕而急切的心情，默默目送每一个远去的身影。
眼看着正月完了，终于等来了消息。离村子四十公里外，一位老奶奶刚做了手术，暂时失去了自理能力。母亲一说，英子就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因为这次一个月一百二，比上次几乎多了一倍！
那天，同村的一位大叔骑着摩托车来接她。
平日里，看着那些骑摩托的呼噜噜从眼前飞驰而过，英子觉得好威风！连车后那点淡淡的蓝烟和巨大的马达声，她都觉得是一种骄傲的象征。然而，接下来的长途跋涉，却让她所有的欣喜与期盼从此一扫而空！
那时候的农村，四处的路面如同王麻子的脸，一个坑连着一个坑，比城市的套路都多。摩托车走在上面像坐过山车，颠簸的五脏六腑都找不着自己的归宿。最初的新鲜和喜悦，很快被身体的不适扔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小时后，她的尾骨开始隐隐作痛，脚也开始发麻。手臂尽管也很累，但是她知道，稍微松懈就会有掉下去的可能。路旁的村落，大树，一片片田地，还没看清模样就嗖的一下从眼角擦肩而过，偶尔还有莽撞的小飞虫啪啪地撞上她的脸颊，额头，虽然不很疼，但让她的心里总是一片惊慌。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煎熬，终于到了老奶奶家里。下了车，尾骨的剧痛和腿脚的麻木让她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半天起不来。
她很想哭，但是没有，因为天还不够黑，她怕主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会嫌弃，而再次失去难得的挣钱机会。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她才从剧痛中缓过劲儿来。
就在这个陌生而简陋的环境中，十三岁的英子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打工历程。
这是一位面目慈祥而消瘦的老人，老伴走的早。尽管留下三个儿子，但两个都在兰州工作，大儿子虽然在身边，却长期卧病在床。儿媳又要照看大人，还要照看两个正上学的孩子，加上田里的活，根本忙不过来。
英子的到来，让老人心里着实踏实了许多。
尽管她年纪比预期的小，但老人一辈子没有女儿，加上英子聪明好学，活泼勤快，一口一个奶奶地叫，让老人打心眼里欢喜不已，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彼此毫无生分之感。想吃什么了，如果英子不会，她就耐心地一步步教。
老人的两个孙子离得很近，孙侄女在村子附近的纱场上班，经常晚上十点下班，等她回来，英子早已准备好饭菜，将她工作的疲惫彻底融化在温暖的馨香里。
韭菜盒子是孩子们的最爱，当地人的调料有自己独特的配方，所以吃起来口感特很特别。奶奶首先就教会她做这个。经常是她一边做，孩子们一边吃，供不应求。两个小孙子像小狗狗一样，直到吃个肚圆才肯回家。英子看到他们吃的高兴，心里的成就感也就满满的从大眼睛里溢出来，合着饼子的诱惑，让小屋生出别样的温暖。
太阳月亮在小屋外耐心地交替，春的身姿也就日渐婀娜起来。麦苗不再是毛茸茸的稚嫩，而是完全长成丰晰的大姑娘，孕育的饱满惹的四乡八里全是期盼的喜悦。
三个月的时间里，英子在老人的耐心教导下，学会了像城里人一样，用小小的蜂窝煤炉，烹饪生活的酸甜苦辣。在哗哗的水龙头下，体会到自来水洗衣服的酣畅。老人也在英子的精心照料下，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英子人生的第二份工作，在石榴花裙裾妖艳的时候告一段落。而关于蜂窝煤炉上韭菜盒子的记忆，确牢牢的锁住那段岁月，一直到今天，从未被超越……
唐小玲，笔名糖果儿，陕西商洛人，喜欢唱歌，更喜欢文字，虽不是生活的宠儿，却永远面向阳光。惟愿在清浅简单的生活中做真实的自己，保存一份温暖的感动，不求优于别人，只求未来的每一天都优于昨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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