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故事||阿云

阿云那天突然联系上了我，告诉我明日将要出差到我工作的城市。

我欣喜之余，便说，你来啊，咱们兄弟好好聚聚，请你吃饭。

我和阿云是同乡，也是中学同学。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在其他场合见过几次面，但是这么些年，却没有私下会过面。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因为想当初，我们是那样地要好，现在彼此却在不同的城市打拼安家，鲜有联系。

阿云是一个苦孩子。

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大概要从阿云读中学说起。那个时候阿云经历了人生里最初的黑暗，而我却只是见证那段黑暗的旁观者。

那段时间里，阿云的父亲被查出肝癌。没有接受多少治疗，几个月后便匆匆下世了。那时的农村，人们的生活普遍地贫穷。阿云家更是如此。我记得他们一家原先是住在河埂上。四下里也没有多少的邻居。周围零落地种植着几棵杨树。河埂上，每天都好像刮着大风，那些树也整日地被风猎猎地吹着。树头一直挺挺昂着。好在兄妹两人听话。没有多少邻居小朋友玩，他们也就只是在河埂上，这头蹿到那头，逮着蜻蜓和蝴蝶，摇摇摆摆地度过了童年的时光。

这些都是阿云后来告诉我的。他还说，以前住在河埂上，还是不错的，风景多好啊。看着一大片河水，一望无际地。每天还可以看见一条条船接连在一起呜呜地驶过。他说他有一天一定要坐着这大船到远方的世界去看看，看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这条河到底通向哪里？

可是阿云的梦还没有做好，父亲却查出这样的疾病。全家上下不知所措。好像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等老天开眼，让奇迹发生。可是这些又怎么可能呢？父亲就像是一盏油灯，他的灯油在渐渐耗尽。这个家的希望也在渐渐地熄灭。

阿云告诉我，他最怀念的是小时候跟父亲捕鱼的事情。那时候，春夏之交，傍晚时分，河上没有了船的过往。天地一片安然。有柔软的风微微地拂过。父亲摇着小船的桨，不疾不徐地来到了河的中央，撒下那理得顺顺当当的一绺一绺的白丝网，然后等上一会，就慢慢地收网。就这样一条条大鱼小鱼便挂在网上被捕了上来。他们有时候会忙到七点多还未归去。那时候，天发出暗暗的蓝色，还有微光。他们就这样在河里忙和着，为了生活。那些大一点的鱼，父亲会一早拿到集市卖去。小的呢，当然就自家吃了。阿云告诉我这一段的时候，我明显地可以看出阿云的脸上还洋溢着喜悦。虽然那时候，父亲刚走了不久。

如果上天还是有上天，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样磨折着阿云。就在父亲去世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妹妹有天也脸色苍白地倒下了。

后来到医院一检查，大家又是吓了一大跳。妹妹居然得了白血病。如果是现在听说这样的病症，大家心里可能还会好接受一些。但是在十多年前，这样的病症，在十乡八村更是闻所未闻。巨大的看病费用，再次难住了母亲和阿云。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之后没多久，妹妹也走了。

那个河埂上的家空了。晚上风好像刮得更加凛冽了。吹着这两间茅草土坯房，像是要吞噬他们一般。人们都对阿云母亲说，河埂的房子，不要住了。孤儿寡母的，住在那里，不安全。之前就应该走的，那地方以前就不是好地方。

阿云母亲后来经人家介绍，和我本家的一个丧偶的叔叔住到了一起。阿云也就随着母亲离开了那个河埂上的家。

生活好像一切都在重新开始。阿云这个时候，总算是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时光。因为我们两家靠得很近。于是我们便一起上下学。那时候，我们两人同骑着一辆自行车。有时候他骑载着我，有时候我骑载着他。那时阿云早上喜爱睡懒觉，我总是去喊他。晚上上过自习，我们在星光下一起回家。现在我每每想起这样的一段经历，都会兀自感动，觉得青春是那样的美好。不知道阿云是如何感想这一段时光的？

阿云后来考上了省城一所不错中专学校。他想早些毕业，早些工作，早些减轻家里的负担。阿云还是不错的。听说在那所学校，做了几年班长。毕业时，工作是学校直接推荐进厂的。这些年做下来，他早已转入正式编制人员。在省城安下了自己的小家，结了婚，生了女儿。我回家听说了阿云这些经历，觉得阿云这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苦尽甘来。想到他现在应该是幸福的，知足的。

可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那些美好大概只成立在人们的祝福里。生活中说不准的东西太多了。阿云在熬过青春里一段向上的经历后，人生刚刚进入平稳发展时期。家里的不幸却又来造访。或许这是我们悲观人的看法。对于阿云，我想他大约已经很镇定地面对生活中的一件件磨砺之事了。继父由于长期的做事干活，年纪大了，得了中风瘫痪，现在卧病在床，神志也不大清楚。阿云先后几次接继父去省城第一人民医院就医，但是都没有好转。钱却是前前后后花了不少。而继父原先的子女，却是没有出多少人和力，更别提什么钱了。

阿云或许就是在这一件件事情中长大了，成熟了。他感谢生活给他这么多的磨折，也感恩这一路走来给予他帮助的人。

那天阿云来了，我约了他在一家饭店吃饭。兄弟俩见面，没有那么多客套，笑了几下，竟还是那样的亲密。我们彼此抱怨着，也相互损着，没有丝毫的芥蒂。席间我们谈了彼此这几年的工作情况。我得知他今年做了那个厂的厂长，真是替他感到高兴。能在省城那么多竞争对手中，获得这样的职位，真是不简单。看着他的模样，还是当年的轮廓，只是双鬓间添上了太多的白发。我调侃他是日理万机，头发都白了。他也不无感慨道，每天都不知道忙啥，天天都是很晚才睡觉。经常出差。羡慕你啊，工作休息时间都排得好好的。我连忙说，哎，我羡慕你哦，奋斗几年，可以提前退休了。哪像我们干到五六十岁。

那晚吃过饭，我们沿着城市的街道，走了好长一段，就像是当年下晚自习回家的路。只是在同样星天下，两个青葱的少年恍然间走到人生的中年。

阿云几日后，又回到省城。我不知道他还将接受什么人生的馈赠。但是从阿云的身上，让我不由地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著名话语：“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执着地热爱它。”

谨以此言，送给阿云，也勉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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