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兴||岁月与心境
岁月，在锅碗瓢盆的演奏中静静流逝；年轮，在儿孙的欢笑与啼哭转换间慢慢叠加；白发，则在上班下班的循坏往复里悄悄增添。如我等庸常之辈的大多数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你从事何种职业，大抵这般庸庸碌碌，也就在了无痕迹的时光蜕变里，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其实，这样也蛮好，柴米夫妻的居家生活，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上班一族的打工心态。没有勾心斗角的争权夺利，也就没有人生的大起大落；没有不义之财的富贵荣华，也不会被人指指戳戳。王侯将相本有种，因果报应会兑现，甚好。多少人能像项羽那样面对秦始王出游的盛大仪仗，发出“彼可替而代之”的豪言？项羽当然付之于行动也取得某种程度的成功。但是，对常人而言，平安度日，夫复何求？
如果你是女人，那么，从少女的朦胧到少妇的羞涩，从中年的无奈到老年“白头宫女说玄宗”的感慨，就是你岁月与心境的流变。总有一天，头上的白发会掩盖当年乌黑亮丽的青丝；脸上的皱纹难觅当年细皮嫩肉的肤态；干瘪的嘴唇何来当年光彩照人的红润；蹒跚的步履不见当年青春靓丽的倩影；臃肿的身躯替代了当年婀娜多姿的风韵……岁月哦，在女人身上印刻的何止“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标签？其实 还有那遐想不再，激动不再，浪漫不再，甚至流泪不再（流泪有何用或泪已流干）的女性情怀。
如果你是男人，那么，从少年的憧憬到青年的勃发，从中年的坚韧到老年“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叹息，就是你岁月与心境的轨迹。四肢间裸露的青筋湮没了当年蕴含力量的肌肉；光秃的头顶不见了当年浓密有力的黑发；松弛的眼袋簇拥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迷离的目光不再是豪情万丈的明亮有力；隆起的肚腩压迫着渐渐变细的双腿……岁月在男人身上留下的岂止“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悲叹？其实，还有那青春不再，豪情不再，雄心不再，甚至争斗不再（老男人已经难觅那雄性呼喊）的荷尔蒙。
我想起了唐朝柳宗元的一首《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在那大雪纷飞而人烟稀少，且天寒地冻的茫茫旷野，一位老人静静地在雪中垂钓，这样的气候里能钓到鱼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至少几乎不可能。在我看来，从朝廷被贬到瘴蛮之地的永州，严酷的现实使理想化为了泡影，被贬后千般怨恨万般无奈的诗人，在滴水成冰的日子独步江边，可能远远看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在江边。或者，那干脆就是柳宗元自己，冒着凛冽的风雪在江边踯躅独行。于是就演绎出一把钓钩抛向大江独钓江雪的情景。其实，这哪里是在钓鱼啊，钓的是一种心境，一种孤独的心境，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看透了世态炎凉而独立高标的孤独心境。除此之外，还能钓到什么呢？柳宗元这一钓千年的意境，让历代无数仁人志士刻骨铭心。
再看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作者描绘了一幅充满孤寂与伤感的画面：在孤独的时空里，眼前之景是一片阴冷的色调，旷野里幽微细弱的涧边小草，深树间低远的黄鹂鸣叫，昏暗潮涩的夜雨春潮，拍打着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小舟……小舟，读者完全可以理解成诗人的自喻，身不由己呀，那就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这幅凄苦的风雨画，难道不是诗人心境的真实写照，诗人情感的自然流露？后来有好事者考证，滁州城西没有小涧，涧在滁州城北，似乎说诗人搞错了方位，这完全是一种极为无聊的刻舟求剑式解读。有必要寻找到诗人写诗时的实景吗？心中的情才是眼中的景，眼中的景仅仅是心中情的折射。任何时候不必再用眼睛寻找写诗的现场了，用心体会、理解诗人当时的心境就好。
一个人用眼睛看到的世界往往是表象，只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真相。漫漫岁月里，人们看到的光怪陆离，大多是掩饰了真相的表象。比如光鲜的脸蛋，亮丽的服饰，甚至庄严的会场配以慷慨激昂的言辞。满口的仁义道德，说不定背地里就是男盗女娼。有人说，没查，一个个都是孔繁森，稍稍一查，一大批都是王宝森。人们大可不必被正襟危坐在台上，器宇轩昂的所谓上司那几句煽情的大话、假话、空话所感动。说不定在那冠冕堂皇高谈阔论时，背后露出了狐狸尾巴。因为他们有高超的本领：描绘蓝图讲神话；讲述愿景像童话；主席台上说大话；应对上级用假话；对付群众编谎话；介绍经验有套话……这是不少有权者的本领——不是真才实学却胜过真才实学的本领。
真才实学，可以使人走到高点，但是不能使人占领制高点——可以在拥有的权力范围内颐指气使的制高点。自古以来，才华横溢的人往往持才自傲，他们不屑于投机钻营。坦坦荡汤，堂堂正正，任何时候不会遮遮掩掩，尽管说的是实情，是真话。但是，上级不喜欢，所以他们很难得到上司的青睐与赏识，也就很难以握有一方权杖。即使有权了，也不会弄权和专权，事实上许多学有专长的学者，一旦成为某岗位的领导，其实也力不从心。当权是一门学问，弄权尤其是高深的学问，而有真才实学的人，往往智商较高，专业做得不错，但不熟悉当官那一套。按理说，做学问的就做学问，当官的就当官吧，可权力支配一切的氛围里，偏偏权力能制约甚至刁难做学问。如果在忐忑不安的心境里做学问，久而久之，绝大部分做学问的就会心灰意懒。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岁月的春江潮水，能否烘托着明月般的心境，那就得看各人的造化了。或许，在庸常的岁月里调整好心境，是一生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