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芳丨一封写给楚歌的邮件
壹·楚歌,当你读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小镇上呆了一年了。这个小镇,我可得好好向你介绍一下。
小镇井字型,青石板的街道,两边遍布垂杨柳,一条小水流在街中间静静流过,水深一米左右,很清。小水流流到街尾,就汇入后面的小河了。夏天,很多孩子会站在小水流中玩耍。小镇有个小小的石拱桥,据说清朝就有了,青苔很多,走着要小心。桥旁有个古装摄影店。小镇上的女人,很多在石拱桥那拍过古装照。楚歌,假如你来,我会带你去拍拍古装照,你的气质很适合。
我在街头买了个四合院,一条小弄堂穿进去,过个小天井就到了院里。院里,种了花草和蔬菜。一个人住在小镇,种种花草蔬菜,做做饭,看看书弹弹吉他练练瑜伽,傍晚时就去河边溜达溜达。这样的日子,安静,简单,正是我想要的。
小镇上,我开了个小超市,雇人管理,利润很薄。
楚歌,这,就是我的小镇生活了。如果你哪天想起,想来看看我,请提前告诉我。
贰·楚歌,命运这东西,现在想来,真是变幻莫测的。也许,此刻你还在平静的港湾,下一刻就进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我想我命运的分水岭,应该是在那个雨夜。
那晚,当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浑身透湿。女人的长发一咎一咎贴在脸上,长裙紧紧裹住身体,显得凹凸有致。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女人,应该不到三十岁。
我很吃惊,问找谁?女人的目光突然一直,像道电光闪过,让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倏忽之间,怨恨、伤感、悲哀、迷惘、怀疑,在这目光里,似乎都有。
女人说:“你是不是大周的老婆栀子?”
我说:“是啊,我就是栀子。你认识大周?”
女人说:“何止认识啊,他马上要跟我结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楚歌,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站不稳。晴天霹雳啊!你说一个男人,有老婆有儿子,却还要跟别的女人结婚,这,这算是哪门子事啊?我简直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迷糊。我机械地走到沙发那,一屁股坐下来。我提醒自己,深呼吸深呼吸,一定要保持镇定,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才有办法去应对。
我拿了我的衣服让女人换了。楚歌,这将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雨啊,雨啊,为什么要不停地下呢?为什么就不能来一阵雷声,把我或者大周或者这个女人给劈了呢?命运啊,究竟要带我去往何方?
我机械地走来走去,呼吸短促,心乱如麻。
那晚,那个女人给我讲了她和大周的故事。
女人叫小米,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商场搞促销。小米促销的商品是四川泡菜,很多人只尝尝,很少买。
有天晚上,来了个中年男士,西服领带,人很精神。男士走上前,随手拿了两瓶泡菜就走了。第二天,这个男士又来了,也是随手两瓶泡菜。接连买了一周的泡菜后,小米很好奇,也有点感激,便聊了聊。
男士说他老家在另一个城市,动车两个半小时可以到达。自己开了家石材公司,在这个城市里有自己的住房,当然,没忘了强调自己是单身。男士说非常理解刚刚参加工作的艰难,看到小米泡菜卖不动,于是主动每天买两瓶,现在厨房里已经堆了一大堆了。这个男士,就是大周。
小米对大周很有好感。大周邀请吃饭,小米答应了。这样,两个人慢慢交往起来,很投机。小米把大周带到家里后,父母对大周也很是满意。大周经常带着小米参加各种应酬,小米青春靓丽,活泼开朗,给大周增光不少。
小米想去拜访下大周的父母,大周总以各种理由推脱。
有天晚上,大周带小米吃饭。大周上洗手间,没带手机。这时,大周的手机响了。小米也没在意,接起来,是一个叫“孩儿妈”的来电。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着急:孩儿爸,你马上回来一趟吧,家里出大事了!小米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挂了。小米当时心底就“咯噔”一下,孩儿妈孩儿爸,怎么感觉就那么怪怪的呢?小米悄悄记下了孩儿妈的号码。大周回来,小米给他说了孩儿妈来电的事情,大周脸色一变,很快走到一边回电。
小米私下查询,找到了另一个城市的我。这也就是小米雨夜出现的原因了。
叁·楚歌,该说说我的恋爱了。
先说说大周的出生吧。
大周的父母结婚多年,一直没孩子。两个人都是乡村教师,爱面子。没孩子,这事儿说起来也挺没面子的,只能悄悄买药吃。也许是上天开眼,结婚十二年后,他们都想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了,却有了大周。大周是独子,可想而知父母对他有多好。
我和大周是大学同学,大学里恋爱了三年。
毕业后,我们各自找了工作,租房住在一起。我们住在一起没扯证,双方父母都有意见,可一说到房子,大家就都理解了。那时,我们在上海上班。上海的房价,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那时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存钱。存钱干嘛呢?买房。为了节约,我们很多时候吃的特别简单。有段时间,我们晚上都吃素。就这样,过了五年,我们存了一些钱,加上双方父母的赞助,按揭了房子。
眼看就要三十岁了,也该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了,双方父母都催过无数次了。
那年春节前,我在单位上发短信给大周: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只要有你,就足够温暖。
大周马上回信:亲爱的,这样的家,我立即给你,这,也是我的心愿。
恋爱八年后,我们终于结婚了。
婚后,大周升职了,在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做了销售经理。那年公司效益很好,大周年底的奖金很丰厚。过了年,大周辞去工作,自己做了家石材公司。随着公司业绩蒸蒸日上,为了拓展业务,大周把公司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房子,车子,票子,儿子,爱情,一个女人,还需要什么呢?在儿子出生后的那几年,我做了全职太太。我感觉幸福,真的,楚歌,幸福就像躺在水面上,被阳光暖暖地照着,想在水面上睡去的感觉。满满的幸福,就是我平静的生活。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跟大周在一起十六年了。我的儿子上小学了。
肆·那个雨夜,楚歌,我是硬撑着过来的。
那晚,小米怕我不信,用她的手机给大周发短信: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只要有你,就足够温暖——这是完全复制了我当年的内容啊!很快,小米手机“滴”的响了一声,回信来了:亲爱的,我会很快给你一个家的,你将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小米把手机拿给我看,我浑身颤抖,泪水直流。看来,大周真的早就把我给忘了。
楚歌,我感觉屈辱。屈辱啊,屈辱,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还不如选择退出。唉,成全他们吧!
那晚,我和小米聊了很久,都对大周的欺骗痛恨不已。我们约好,小米回去后,不动声色,假装啥都不知道。
大周,你不是喜欢演戏吗?我们给你机会,使劲表演吧!
伍·几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包裹。这个包裹,是小米寄给我的。里边,除了各种通话记录外,还有很多视频资料,几乎都是大周和小米亲热的镜头。
我没看完。我只是哭,哭了很久,哭到自己麻木。
陆·我打电话给大周:“大周,我们离婚吧!你不要演戏了,既然你那么爱小米,我成全你们吧!我现在手上有很多你们在一起的材料,活色生香的都有,你要不要听听,要不要看看呢?”
大周在电话里沉默了会,说:“对不起,栀子,我知道我错了,我马上回来给你解释。”
错了?这时候说错了有什么用呢?
大周很快回来了。我见到他时,有点吃惊。大周脸色苍白,消瘦很多,萎靡不振。大周见到我就跪下了,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所有家人。我百感交集,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说:“大周,我们好聚好散吧!我也不怪你了,男人有钱就变坏,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大周说:“栀子,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患了胃癌,医院刚刚确诊。”
大周拿出诊断书,果真。那一刻,楚歌,看着跪在面前的大周,我很是犹豫。恰好电话响了,是小米打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去法院起诉离婚?她准备好当证人了。
我说:“对不起啊,小米,我不打算离婚了。大周患了胃癌,我想带他去治病。在生命面前,任何事情都可以往后放的。毕竟,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
小米情绪很失控,哭骂:“栀子,你这个骗子,你和大周一样,都他妈骗子……”
我挂了电话。
柒·我带大周去了最好的医院。为了手术,我卖掉了一套房,也就是大周想用来和小米结婚的那套房。
大周手术很成功,出院后,回到家里休养。手术前,大周的生意完全委托了别人,一切,围绕着保命进行。
楚歌,在医院守护大周的日子里,我见到了太多的病痛折磨。什么叫病,什么叫痛,什么叫折磨,楚歌,如果你没在医院呆过,是很难体会到的。那时,我的心底一直想着,健康是福,是真的,确实是真的。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养生,病痛折磨,太可怕太残忍了。
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大周慢慢在恢复中,这让我们很是欣喜。大周那段时间,很温柔,很体贴,让我想到了爱情的所谓甜蜜时期。
对小米,大周其实也是真心爱着的,他只说是自己的错,从没怪过小米。这让我心底酸酸的同时,对感情,也看淡了许多。是啊,一个人,经历了生死之后,再计较什么感情是非,还有什么意思呢。
捌·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呢!这平静,就像大海的表面,这一刻看上去温柔似水,其实下面早就暗流涌动,只是我们一般难以发觉罢了。
这个暗流,来自小米。小米怀孕了。小米是在怀孕四个多月后才发觉的,她每个月的大姨妈总不准时,等警觉,去医院检查,已四个多月了。小米很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要这个孩子。小米的父母不干了,如花似玉的大闺女,未婚先孕,眼看这婚也结不成了,今后还怎么嫁人呢?父母不顾小米的反对,带着她,找上门来。
楚歌,小米和她父母的上门,简直让人苦不堪言。开门那一刻,我差点崩溃。
门刚刚打开,两个老人就冲了进来,直奔沙发上的大周而去。大周脸色惨白,立即跪下了。俩老人指着大周的鼻子哭骂,特别是小米的母亲,更是把大周骂成了衣冠禽兽,不得好死。老太太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得人头皮发麻。我紧紧拉着大周,怕他遭受不住这个打击。大周一直跪在地上说着对不起,满眼都是泪。小米其实内心是不愿来的,大周都病成这样了,还来闹啥呀?
在大周承诺一定会补偿小米后,小米带走了父母。
玖·小米的父母那样一闹,大周情绪极度低落,病情很快恶化,再次入院。
在医院,医生也无能为力,癌细胞扩散很快。大周走了,差五个月四十岁。
处理后事,说起来简单,其实也挺麻烦。楚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说也罢。
拾·按照大周的遗嘱,小米生不生孩子,我都会把他的遗产给她一份。
我把公司处理了。大周留下的钱,给他父母留了一部分,给小米一部分,剩下的,足够我和儿子生活一辈子。
小米生了个女儿,独自带着。
把钱打给小米后,我突然感觉虚空。
我和小米约好,她收到那一大笔钱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她带着女儿,可以再找个人嫁掉。我呢,如果有合适的男人,我也会再次嫁掉自己。我们彼此祝福,但,老死不相往来。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话用在这,楚歌,是不是很好笑?
拾壹·大周,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留下的一切,都该画上句号了。唉,楚歌,人生,哪有句号可言呢?活着,就始终只能是逗号,除非,死亡那一刻。
大周一走,最难过的应该是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种悲哀。
我接了大周的父母到上海,跟我和儿子住在一起。
我陪儿子读书,直到他考上心仪的大学为止。儿子初三时,大周的父亲去世;儿子高二时,大周的母亲也去世了。老人的后事,都是我一个人操持的。
拾贰·儿子上大学后,我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小镇。
我卖掉了上海的房子,那里,有着我太多的伤心往事。楚歌,我不想老是回忆过去。在我看来,一个人老是回忆过去,也就意味着其心态正在老去。我还不想老去,只想一路行走,看看路边的风景如何。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这个小镇,定居下来。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过的日子。也许,在未来,我还会遇到另一个他。谁说得清呢。
往事如烟。走过了,很多事就如烟雾一样,难以看清楚。突然想到《白鹿原》里朱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学为好人。我一直被大周的父母和亲戚朋友称为好人。有时我都感觉好笑,好人,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呢?好人,有标签吗?楚歌,好人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好人不一定会有好的结局,“好人一生平安,”也许,这句歌词只是对好人的一种无奈祝福吧?当不当好人都无所谓,对我来讲,心安就行了。对于未来,我已不想太多。一切随缘吧!随遇而安,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我时时告诉自己,无论处在怎样的境况里,女人,一定要活出自己的风度。我运动,我保养自己,我读书,我写字,我旅游,我听歌剧,我越活越年轻。这,就是我的风度。
楚歌,谢谢你寄给我的家乡特产,也谢谢你的牵挂。有缘再聚,希望你有空能来看我。
作 者 简 介
王利芳,笔名“楚歌”,公务员,现就职于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商务局。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