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时刻‖侯发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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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娘
文/侯发山
老爹死后,渔娘就守着老爹的两孔窑洞,留了下来。她说,她已经跟母亲有了解不开的缘分,她要在这儿终老一生,陪伴母亲。她说的“母亲”指的是黄河。
河长,也就是镇里的苟书记,不忍心她一个大姑娘家跟风浪作伴,说在县城给她找个工作,她拒绝了。苟书记让她放心,说她走后,镇里会安排其他人接替她。她还是没有答应。她说,我跟老爹一样,喜欢这里,不要报酬。听了她的话,苟书记心里既欣慰又难过,知道她承袭了老爹的脾气,也就不再坚持。苟书记虽是河长,因为镇里的工作千头万绪,都要他亲自过问,分身乏术,老爹自告奋勇把“家”安在黄河边,说他就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实际上是替苟书记分担责任。尽管政府三令五申,还是有人偷偷摸摸来挖沙抽水,倾倒垃圾,私搭乱建,等等。老爹住在黄河边后,这种情形才大有好转。汛期时,他还可以随时巡视河堤,以保堤坝无虞。不要工资,义务守护,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因此,作为河长的苟书记自是感激不尽。
如今,渔娘四十岁出头了,别看在黄河边长大,每日风里来雨里去,沙里滚水里爬,好像吃了孙猴子师父的肉,眼角连个皱纹都没有,一点儿也不显老。皮肤粉嘟嘟的,粉里透白,又细腻,跟刚出生的婴儿。按当地人话说,美得跟画儿上的人似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不愿出嫁。老爹活着的时候,以为她舍不得离开老爹。谁知道,老爹走后,尽管媒人说得跟天女散花似的,甚至其中不乏白马王子,渔娘一个都没答应。
认识渔娘的人都说,这闺女没别的毛病,嘴像刀子,不饶人。
这一天,镇政府派刘秘书过来,让渔娘弄一条黄河大鲤鱼,要招待客人。
黄河鲤鱼在当地久负盛名,嘴大,鳞少,脊梁上有一道红线,肉肥味美,独具风味。自明代以来,黄河鲤鱼被列为贡品。不用说,一般来到此地的客人都能以品尝到黄河鲤鱼为荣。
渔娘想都没想,撇撇嘴,冷冷地说:“就是拴住日头也说不成事。”
现在是四月份,正月鱼儿产卵的时候,属于禁渔期,不能捕捞,即使垂钓也是不允许的——有的不单纯是休闲娱乐,完全是“多线多钩”“长线多钩”“单线多钩”等生产性垂钓。因此,根据老爹生前的建议,当地政府规定,在禁渔期,钓鱼也是禁止的。即便平时,看到那些钓到小鱼的,渔娘也劝人家给放了。她说:“放了小的是为了今后钓到大的,如果赶尽杀绝,连小的也不放过,那是自掘坟墓——长此下去,河里就没鱼了,后代子孙还怎么吃鱼?”其实,这话也是老爹说给她的。
刘秘书愣了一下,说:“这可是苟书记要的。”
“就是狼书记来了也不行!”渔娘脸一扭,不理睬刘秘书。
刘秘书说:“渔、渔姐……”说实话,他的年龄比她大,真不想叫那个“娘”字。
“不是姐,是娘!”
刘秘书不自然一笑,咽了下口水,说:“娘,不,渔、渔娘,今天是招待投资商的……”
渔娘打断刘秘书的话,没好气地说:“如果这样的投资商来这里违法乱纪,哪儿远滚哪儿!”
“……”刘秘书嘴唇动了动,还想辩解。
“再吱声就把你扔进河里,看看你母亲答应不答应?!”渔娘舞乍着两手。
刘秘书吓得后退两步,不敢吭声了,忙拿出手机给苟书记汇报。
很快,渔娘接到了苟书记的电话。
没听到苟书记说什么,只听渔娘对着手机叫道:“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这样做就是为了报答老爹!”说罢,挂断电话,关机了。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有点糊涂了,有必要交代一下:渔娘不是老爹的亲女儿,她当年因感情问题跳黄河时被老爹搭救;苟书记呢,是老爹的亲儿子。
后来的结局如何,大家可能猜测不到。
当天在镇政府的小食堂,外地来的投资商,没有吃到黄河鲤鱼,但他不遗憾,因为他品尝到了味道鲜美的正宗黄河甲鱼——这个甲鱼是渔娘送过来的。他一边吃,一边想起渔娘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渔娘临走时丢下一句:“王八不是吃肉的,是喝汤的。”
autumn
匿名者
文/侯发山
老王在月亮湾一带颇有名气,大人小孩没有不知道的。他一不从政,二不经商,他有一手绝活儿,会看风水,俗称阴阳先儿,算卦的,文雅一点说是卜卦。当地有一句歇后语:老王放屁——神奇(气)。足见他在当地的影响。除了阳宅阴宅,结婚看好儿(即好日子),需要他掐算,亡者入土,也要他定时辰,即便刨棵树,还要找他定日子……总之,好多事都离不开他。因此说,他在月亮湾算是个名人。
老王最经典的案例是“一指禅”。有一年,村里好几个学生参加高考,具体说来,张婶、李嫂、刘叔家各有两个考生。大人们不放心,请老王给算算结果,老王推辞不过,只好分别给三个家长伸出一个指头。不等他们多打听,老王就又竖起食指说:“天机不可泄露。”后来,张婶家的两个考上了大学,李嫂家的考上一个,刘叔的两个考生一个都没过线。老王对张婶说:“不出所料,都考上了,一个都不剩。”他对李婶说:“果然,考上一个。”刘叔不等他解释,便心服口服:“不出老王所料,一个都不行。”
事情传开后,都说老王神,是大师。老王笑笑,也不多做解释。他这人还有一个长处,给人掐指算卦,不管给不给红包,不管给的红包大小,也从不计较。
扯远了,说正事。有个爱心人士匿名给村里捐款30万,让村里建了一所小学。
说来也巧,学校刚建成那一年,路过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阴阳先生。村主任贵叔也是一时嘴痒,让“八字胡”给看看学校的风水。
“八字胡”岭上看看,岭下转转,微闭眼睛,只见嘴唇颤动,听不到声音,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说:“不妙,这里是火龙地,容易发生火灾。”
贵叔给吓坏了,不解地瞅着“八字胡”。围观的村民也都面面相觑,一脸惊恐。
“八字胡”手指学校后边,说:“那是什么?”
贵叔说:“那是烟囱啊,当地的发电厂。”
“八字胡”说:“烟囱走火,烟囱不就是火龙吗?因此烟囱附近就是火龙地,火龙地长不出庄稼和树木的。”
“这跟学校有啥关系?”贵叔还是不解。
“学校是干什么的?”“八字胡”反问道。
贵叔说:“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啊,这还用解释?”
“八字胡”便恨铁不成钢地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和庄稼都长不了,还能育出人才?”
贵叔琢磨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虽说“八字胡”的解释有点牵强。当即,贵叔心里跟吃了只苍蝇似的,不舒服。围观的几位村民小声议论,如临大敌。
“八字胡”说:“如果控制不力,火将变成吞噬一切的恶魔。”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把学校拆了重建。”当时村里建校选址时,实在找不出地方,决定在这里动工时,贵叔找了老王,让他看看是否合适。老王搭眼一瞅,伸出一个指头,说了一个“中”字。
“遇到本大师算是贵村的福气……当然有破法儿,不过,需要跟神仙通融…………”说到这里,“八字胡”的手指捻了几下。
贵叔明白了,“八字胡”要红包。
这时候,老王到了跟前——村里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老王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拿出打火机,说:“既然是给神仙买路的,是不是要烧给神仙啊?”
“这,这,这……”“八字胡”面红耳赤,知道遇上茬了。
老王对贵叔说:“学校这块地方是风水宝地!为什么?就是因为学校后边这根烟囱!”
贵叔,现场的其他村民,包括“八字胡”抖一律瞅着老王,满脸的问号。
老王说:“烟囱像一根又粗又大的高香天天在烧,天天在保佑……学校还能不平安,还愁不出人才?烟囱通天接地,暗含天人合一、步步高升的风水理念,怎能说这地方不好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贵叔笑了,围观的村民也都拍起了巴掌。
“八字胡”见状,灰溜溜地走了。
学校开学那天,贵叔趁着老王多喝了两杯,便想掏他的实话:“你们整天子丑寅卯疑神疑鬼的,到底有没有风水?”
“有!风水是什么?风水是人心。”老王喷着酒气,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良心好了,风水就好。”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人说,老王说的是实话。不信的人说,老王喝多了,胡咧咧哩。
贵叔和村里的老少爷们不知道,捐款30万建校的匿名者正是老王。
autumn
我真不想脱贫
文/侯发山
听说月亮湾村脱贫了,我瞅个星期天,决定实地走访一下。我算了算,张蕾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就下来当驻村第一书记,已经四年了。如果月亮湾村能够脱贫摘帽,张蕾就可以打道回府。她是签订了“军令状”的,不脱贫摘帽,不能回城。
我打算到老福家看一看。如果老福脱了贫,那么月亮湾村应该都OK了。老福是村里的老大难,一直拖着月亮湾村致富奔小康的后腿。
老福的父母双双因病去世,因病致贫,他五十多了还没成家,便破罐破摔,成了村里有名的懒汉,说句不当说的,混成了茅子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我曾帮扶过他,头一次去时,看到他家里真像大水冲过一样,估计老鼠都不过夜,家徒四壁,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我回来没多久,就去旧货市场给他买了电视、沙发等家具家电。再去时,他已经把电视机卖给收破烂的了。后来,我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买了两头波尔山品种羊。隔了五天,村主任老贵说,老福已经把羊给赶到集上换成了油盐。我决定不再物质上资助他,又破了半个月工资给他购买了西瓜种子。我担心他把西瓜种子当零食吃了,和村主任老贵一道帮他把种子种下,叮嘱他除草、打药等注意事项。到了秋天,我赶到老福的瓜地,真算是开了眼界,瓜田里的草茂密得能撵出兔子来,偶见草丛间牵扯的瓜藤。我来回走了几趟,终于找出了两个跟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西瓜蛋,让人看了想掉泪……如果让我来形容老福的话,一个歇后语最恰当不过:石头放在鸡蛋里——混蛋。恰巧这时候,张蕾来当“替死鬼”,我才得以脱身。
河洛地方邪,光说不敢噘。说的是你念叨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出现;所以只能念叨好处,不能说别人的不是。就在我刚要出门,老福闯了进来。我怔了一下。老福真是变了,胡子剃得溜光,身上穿得干净清爽,跟几年前相比,年轻了许多,好像吃了孙猴子师父的肉。我说:“老福,听说你脱贫了?乡里准备给你摘帽呢!”
听我这么一说,老福慌乱地摆着手,说:“叶书记,我不想脱贫!”
莫不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暗暗吃了一惊。难道老贵和张蕾给我的信息有误?
“今年西瓜卖了多少钱?”我知道老福承包了十亩地,全部种上了西瓜。不说往年,只要今年纯收入达到4000元,就算脱贫了。我给老福接了一杯水递过去。今年没有大风,没有冰雹,应该说是风调雨顺,不会出现意外。我想套套他的话,给他算算账。
谁知道,老福比山里的猴还精。他接过水,咕咚了两口,狡黠一笑,说:“叶书记,今年没卖上钱!不信,咱算算?”
“好。有头发不要装秃子!”我想听听他怎么狡辩。
老福一下子精神起来,神采飞扬地说:“十亩地,西瓜种苗八千块。土地租金六千块,肥料农药七千块。农膜、水电、燃料等各种杂费,加起来有一万,总投入将近四万。”
我打断他的话,说:“西瓜的产量按亩产按3000公斤计算,西瓜的收购价格大约在每斤一块二左右,一亩产值六千六,除成本,纯利润在两千六左右,10亩西瓜也该有近三万。”
“不信你问问老贵,我今年真的没得钱,谁得钱谁是河里爬的。”老福两手比划着“王八”游泳的姿势,信誓旦旦地说。
难道老福卖西瓜的钱丢了?我知道他是肚子里玩杂戏——怪主意多,便趁机给老贵打电话。老贵在电话里说,老福良心发现,今年的西瓜一个也没卖,全部捐出了,给敬老院送了一车,给村小学送了一车……接下来,老贵着急地说:“张蕾找来《中州晚报》的记者宣传他呢,这货不知躲哪儿了,电话也不接。”
我心里松了口气,告诉老贵让记者到乡政府来,然后对老福翘着大拇指:“老福,行啊。土话咋讲来着?乌鸦照镜子,刮目相看啊。”
老福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反正我不想脱贫!”
autumn
作者简介
侯发山,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郑州作协副主席,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巩义市文联兼职副主席、作协主席。在《山花》《莽原》《北京文学》《飞天》《四川文学》《小说界》《海外文摘》等省市刊物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上千篇,有三百余篇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读者》《意林》《青年博览》等转载。著有小小说集24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荧屏。有上百篇入选全国各地初高中语文试卷。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曾获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吴承恩文学艺术奖、“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一等奖、“《周庄365夜》新故事”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