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湾(小说连载八 )

李家湾的年轻人(小说连载)

文/孟计青

(八)

三毛蛋住的病房里，李三虎双手端着饭盒，左一声宝男婶，右一声宝男婶，劝说三毛蛋母亲吃饭。三毛蛋母亲手里拈着输液管，泪眼瞅着三毛蛋，摇头说，啥也不想吃，啥也不想喝。

二后生走近三毛蛋病床，低头瞅看了两眼，问起三毛蛋出事的经过；李三虎放下手中的饭，把他知道的前前后后，向二后生说了一遍。二后生一听是响炮引起的祸事，惜憾的吧啧吧啧了几下嘴，弯下腰，摸住三毛蛋露出的脸蛋吆喝:“满青，满青，睁睁眼，睁睁眼。看看你跟前站的我是谁，看看你跟前站的我是谁？”又扒开三毛蛋闭着的眼睛说:“我是二后生，我是王东东，王东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看看你老同学王东东。”吆喝了几遍没反映，撩开被子捏了捏三毛蛋的脚，攥了攥三毛蛋的手；三毛蛋嘴呼噜呼噜张了几张，眼皮上下忽眨了几下，就是一点想和人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三毛蛋母亲听眼前这个两条胳膊上刺着青龙的大个后生，说自己是二后生王东东，心想这是儿子三毛蛋念初中时的同学，怯场地站起来说:“唉！你说这灰的，常听我家三毛蛋提起你，说你和他，和进龙三个人，是念初中时最相好的同学。谁能想到，大娘在这种地方，和你见面了。”瞅端瞅端王东东说:“东东和相片上的你，一点也不一样。大概那时侯你瘦，这时侯你胖。看看这时侯，多磊堆壮实的后生。”王东东哦了一声，说:“您是吴满青他妈？我叫您姨姨，咱们没见过，咱们没见过。嗨！满青前天还和我打过电话，说是想上山，想进铁矿打工。我还调戏他，甭上山了，进城给我照看网吧吧。您听他咋回答我:你拉倒吧，你那种营生我可干不了，那得如我上山开山炸石头自由。嘿嘿。刚刚，我捏了一下他的脚，攥了一下他的手，感觉他呼噜也好，眼往开忽眨也好，说明他四肢的神经没问题。只是这人咋吆喝，不和你答构说话，这也是个事！”

进龙把鲜花摆在床头柜上，凑近瞅看了一气昏睡的三毛蛋，问三毛蛋母亲:“看这输液的情况，医生给检查过了？”三毛蛋母亲嗯了一声后说:“检查过了。”进龙又问:“检查出个啥结果，听没听说，用不用转院到太原或北京？”三毛蛋母亲嘴一咧，想哭又强忍耐住，说:“我这阵，我这阵，这头大的啥也不知道。用不用到太原，到北京，更是不清楚。你宝男大爷，和李书记一道，就吃饭，就问医生去了。厉害不厉害，你说哇，这早上走时候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下不说话了，能不厉害？”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泪，往大拨了拨双眼，抿住嘴努力平复着难受的心情。王东东说:“平时那么能说话的一个人，这会圪嘟住嘴一句也不说了，不对劲，不对劲吧！”低到头用鞋来回划拉着地面，想着怎能叫三毛蛋有个开口说话的办法。划拉了几下，忽然，眼睛一亮，拽过常进龙，贴住常进龙的耳朵呐呐的说了一大气，说得常进龙最后噗哧一声笑起来，竖起大拇指夸东东:“亏你还记得这件事。对，对，对！这件事他最在乎，也最骄傲，常好一天和人炫耀，常好一天和人谝道。咱试试，咱试试。应该管用，应该管用。”

进来换液体的护士嫌病房人多，吩咐众人:“病人需要安静。陪床的，眊看病人的，少说话和不说话。没必要的，尽量走人。”王东东一听，不满地嘘了一声，抬起头怼护士:“这安静也得分病人的情况吧！就像他，昏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安静，安静！再安静安静到那里去，安静成哑吧才对？”也不看护士啥反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上次初中同学聚会录下的三毛蛋在卡拉OK厅，和另一个女同学唱的北枫的“老同学”视频。瞅看着护士前脚刚刚迈出病房，后脚便和常进龙把病房的门窗关闭住，把刚翻出的视频播放开，声音调成最大的音量，手机放到三毛蛋胸脯上面的被盖上:(女)无论相隔多遥远，仿佛你从未走远；无论分别多少年，好像你一直在身边。(男)红墙、白杨、青瓦，谁在八舍窗前弹着吉他？柳絮、枫叶、雪花，谁在小白楼长长的灯光下？借给我饭票的兄弟，你还好吗？图书馆为你占座的姐妹，她怎样啦？那谁和谁在哪儿呢？那谁和谁可成了一家？……视频中，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的三毛蛋唱到这一句后，一改先前悠扬流畅的声音，音调变得干涩呜暗起来，比电视上播出的音乐慢了许多。随着音乐的播放，三毛蛋嘴里唱出的歌词，越来越多那种想哭起来的伤感味道，直至唱得泪流满面，哽咽起来才止住唱声。和他对唱的那位念博士的女同学，被他的歌声感动的眼泪汪汪，泣不成声，最后竟趴在三毛蛋一身半旧的迷彩服怀里哭了起来。常进龙一看这情景，第一个站起身，第一个把掌声送给两个身份不同却相拥而泣的老同学。在他的影响下，其他同学也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都把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送给了昔日的两位老同窗……

视颇中，女博士好一阵才离开呆若木鸡的三毛蛋。女博士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稳了稳情绪，破涕为笑，不失梨花带雨的楚楚风情。她大方地向大家招了招手，抽出几张纸巾，仰头给三毛蛋拭去脸上的泪水。冲着话筒，她鼓励像三毛蛋一样回村务农的同学，正视现实，挑战生活，力争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一技之长，打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美好明天。酒劲过后的三毛蛋，听了女博士的这番话，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心和给力，原有的失落感立马消失，顿生起来的豪情让他放开嗓门，阳光气十足地又和女博士重唱了一遍“老同学”……同学们把他和女博士对唱的视频发过来，他像收藏珍宝那样，把它收藏在自己手机所有能存贮视频的几个功能里，就怕哪一天不慎将这个视频删除掉，落下遗憾。对于这次聚会，三毛蛋在意的是，几个男同学邀请女博士一起对唱都没给面子，只有他吴满青，反倒是女博士主动邀请他和她同唱一首“老同学”，——老同学！三毛蛋当时就觉得自己在老同学面前赚足了面子，增添了荣耀。这之后的日子里，有机会就好对着亲戚朋友和村里人的面，炫耀他和他念初中时的女同桌——如今念博士的老同学深情对唱的视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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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