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 ||【新发现】对着茫茫人世，我无法出声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新发现】第5辑
对着茫茫人世，我无法出声
| 阿信 | 庞白 | 梁书正 | 原散羊 | 李松山 |
| 宋朝 | 李苇凡 | 希贤 | 扬臣 | 大窗 |
| 李郁葱 | 霜白 | 应诗虔 | 李麦花 | 李樯 |
| 马累 | 赖子 | 玩偶 | 禾秀 | 傅荣生 |
| 黄晓华 | 阿勇 | 花语 | 阿雅 | 游金 |
| 田暖 | 叶海 | 安乔子 | 燕越柠 | 徐徐 |
（按照选稿时间先后为序）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赐稿邮箱：245187136@qq.com
在我居住的这座小城里
* 阿 信（甘肃）
在我居住的这座高原小城里，
刚刚立夏，又飘起雪花。
这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写下一行诗又把它从屏幕上删去。
我觉着我应该戴上围巾出门。
拎一壶酒，前往城郊，
在暮色中寻访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
楼 梯
* 庞 白（广西）
它们沉默。比在树林里更沉默
一把斧头
收藏了它们全部的声音
现在它们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姿势别扭，上下两难
翻开一本画册就看到了它们
也可以说欣赏到这些造型
木的。色泽的。挣扎的。
一块一块堆积起来的
沉默
在天问台
* 梁书正（湖南）
问些什么呢，家国情怀？人类疾苦？
头顶的星空和心底的戒律？
对着茫茫人世，我无法出声
我有腐朽的肉体，我有盛着汪洋的
一双眼睛
浅 坟
* 原散羊（内蒙古）
今夜，雪还在下
树木和房屋已经苍老
什么都不能阻挡悲伤来袭
今夜，忧郁的心
是一堆散乱的石头
布满指引来生之路的夜空
像是又弱又小的浅坟
或是又弱又小的通辽
今夜，雪落在很多省份
圈下空旷河山万里
放养泪水的白色羊群
今夜，全世界的幸福都要停一停
你读不懂今夜的沉默
那就接受吧，这遥远的下雪的声音
旁 白
* 李松山（河南）
一场雨下在另一场雨里，
仿佛一个跛脚的诗人
歪斜的句法。
这让他感到厌倦，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
雨在羊棚的石棉瓦上寻找动词
仿佛喑哑的喉咙，喊出一千种声音。
他合上书
哈姆雷特消失于远处的薄雾、树丛。
初 夏
* 宋 朝（广东）
艮瓜可以吃了，西瓜也长得有
海碗那么大
柳树枝杨树枝可以编草帽
玩打仗的人，都藏在树林里
夜色温暖
混和着槐花、梧桐花的香气
一群少年喊叫，
以为月亮能听得见
嗓子喊哑了。母亲冲鸡蛋盐茶
给我们喝
村庄、田野都是绿的。池塘里的鱼在暗中翻
泼剌声惊醒了水芹
听 蝉
* 李苇凡（重庆）
关上空调，才发现，屋外的蝉声此起彼伏，
这让我产生了共鸣，
也有一种，想要叫一叫的冲动。
才发现，我可以从一种惯常的声音里，挣脱出来，
推开窗，去捕捉另一种，
尽管很难。
而最是清越脱俗的蝉声，当在幼年，
在我乡下的林子里，那片槐、柳杂生的水域——
银河系里，一个小小的自治区。
在那里，获取阳光和自由，是最基本的权利；
与其他物种的交流，也非常简单，只要把捕获的蝉，
从我手心里，释放出去。
对于白色的感知
* 希 贤（四川）
我喜欢一切白色的事物
云团、净水与空气
黄昏渐近时山野小苍兰溢出的白
锋利的，即将陨落的白
如手中划动的断桨——
那些可能拥有却并未拥有的
卧在冬雪之上
度过了寂静的一生
遗传密码
* 扬 臣（广东）
用蜂窝煤很多年，才晓得
它有十二个洞
像十二个挤在一起取暖的
兄弟，每个人头顶冒着一团火
我经历大半生，身体上出现
十二个漏洞，从内部冒出十二种人格
这些漏洞和人格
在我父母那里找到了它们的父母
父亲讲起爷爷的故事，母亲提起奶奶
有时也会冒火，像年轻的我
对他俩指手划脚。我逐渐不再较真
不再让他们在千里之外担心
一个人，站在命运的寒冬
塞进没法动弹的炉膛，只想抱紧
十二个漏洞，如抱紧孩子
在古佛山
* 大 窗（重庆）
有人说，登顶茶山才是终点
我愿在途中，留有仰望的空间
半山腰的风犀利，冷峻
俯视江湖之远
大镇渺小，一线白色建筑
像海市蜃楼。连绵不绝的人类
在那里穿梭。神情过于严肃
世间有许多人，一直都忙于别的事
石
* 李郁葱（浙江）
在树木的掩映下，它是孤独的石头
在云彩的俯瞰下，它是坚硬的石头
它是山岗上的石头，像是
被造物
抛弃在这里：突兀
有着海一样深邃的寂静
但没有海水的喧嚣和色彩
它像是一匹马融入了风
鹰的栖息地？
归人？它的矗立，大地的
另一张面孔。风吹不动的石头
疑惑于它的到来，一个
空空的巢穴，无数条
环绕于它的路径
当石头秀出于土，门还是耳朵？
侧耳听，多少年这里毫无变化
侧耳听，多少年人来了又走远
此刻，当我与石相遇
像是一匹马融入了风，像是
一滴水融入到大海：
扩散、扩散，直到遥远处
看不见的城市，石沉入大海
碎 片
* 霜 白（河北）
当我写下落日、河流、明月……
它们从未因我有过丝毫的变化与增损。
一年一年，它们冷漠地照着我。
我也照着它们，像无数的古人与后来者，
像一面碎镜中的
一小块碎片那样，
在我自己的棱角和轮廓中，我获得了
一条新的河流，一轮新的太阳和明月……
老 屋
* 应诗虔（浙江）
爬山虎疯长
是因为寂静太多？
还是因为无人注目？
它会吃掉这座房子吗？
吃下每一块砖瓦，
和消失其中的人。
风的脚步声，
总是打扰它。
它总觉得有谁要来。
没有一扇窗玻璃是好的，
你曾经想见的人，
再也不能从玻璃里看到。
爬山虎把旧房子，
包得严严实实。
害怕有一丝昔日的欢乐，
从它的指缝溜走。
两把椅子
* 李麦花（河南）
我有两把竹椅子
放在远离房子的一角
树下
白天黑夜都在
下雨也在
我总是固定坐一把椅子
好像它更能承载我
其实不是
另一把空着的椅子在
会减轻孤独
有时我从屋里的窗户看过去
孤独就多了一倍
花朵丛生的小路
* 李 樯（江苏）
你若来乡下找我
需要经过一条花朵丛生的小路
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找来
即使骑着白鹤飞过田野
飞过丛林中蜿蜒的小河
你都能看到许多条
花朵丛生的小路
它们有的逶迤，有的笔直
你不会注意到凋零的花瓣和草丛中昆虫的世界
但你或许会迷路
所有的小路都指向我的住所
我不在小径交叉的中心
所有的小路都没有尽头
我也不在任何一条路边
只有根据上述条件画出地图
你才能标出我的位置
清 明
* 马 累（山东）
一个儿子用濡湿的
毛巾为柴门前斜躺在
竹椅上的老母亲
擦脸，擦胳膊。轻轻地
擦静脉曲张的腿。
黄河在他家门口
不远处缓缓流着。
晚风多么干净。
群山颔首
* 赖 子（浙江）
记得，在半山腰
我们说起，彼此目前的处境
接下去，只有一条路
走到顶，走到黑
“不像山脚，只要迈步
都有一个方向”
林间鸟鸣起伏
催促着越来越沉的脚步
到了山顶
落日滚下，正好压断枯枝
群山抖落余晖
它要抱着自己沉入暗夜
我们谈论一些月亮的事吧
* 玩 偶（陕西）
谈起旧事，就无法保持客观
细节之上的叠加、重构
近乎月光铺天盖地的白
万物都俯下身去，虫鸣如神谕
一声谁去，一声谁归
三声草蛇灰线，全无踪迹
“镜中的影子，也叫影子？”
反复质疑的人，低头的瞬间
又错过了一枚月亮
想起错事，就听见有人笑
那个暗中唱反调的人
操纵往返术，豢养着小山水
深廊里徘徊的旧月光
倒悬在空墙上，带着年轻时的表情
差一点我就喊出了你的名字
落 叶
* 禾 秀（河北）
仿佛是一棵棵摇钱树，挂满金灿灿的钱币
微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即便落下，也是金灿灿的
白果裹在里面
经过时，有一种铜臭
新鲜的纸币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爱这一枯再枯的荒草
* 傅荣生（江苏）
这荒草
交出体内的雨水
成为时间
最卑微的标本
风吹来
阳光稀疏
行人的身影
在草丛里
像淡淡的盐迹
这一枯再枯的荒草
覆盖着我们
不忍知道的
一小部分
转 角
* 黄晓华（上海）
迎面来了巨石，我是流水
我溜边，浪花暴露了我的怯弱
劲风吹栎树，我是小鸟
选择和枯叶相反的方向
翅膀画出抛物线
有些事物勇往直前，像子弹
寒光闪闪，如藏在地图里的匕首
唯有落日擦过山峰时
看见他们在弦月上
弯曲的身影
在这个标题上遇见爱
遇见死亡，就像我在诗歌里读到你
麦子在五月
读到镰刀
山无棱
* 阿 勇（河北）
当我不久于人世
准备找一座山埋葬自己的时候
你刚好向我提起了
那座山的名字
活 着
* 花 语（北京）
一直活在一枚半径里
像这么多年不停旋转在心头的陀螺
被往事鞭挞着逆转，环绕，拉扯时间
而我的树桩，像一个走失的春天
有时，我是破壳的茧
有时，我象卧病的蚕
我的眉心空落落的，结不出一颗桑椹
其实，我更倾心于悬崖边
那些无法再长的绝望
我是我自己的坟，收集磷火涂于手掌
并盼着有一天，把那与我形单影只
遥不可即的幸福，燃成暗香
在秋叶飘飞的夜里，我可以感觉到风
孤独地游荡
和知了一起，抵着临冬的窗
可是我，走不出去
我没有门
我的父亲
* 阿 雅（重庆）
我和我的父亲隔着一座山脉，一本日记
隔着彼此想起时的黄昏，突然而至的一场雨
教师，生意人，赌徒
在孤独的绿皮火车上，坐着我孤独的父亲
他饮酒，断过两根肋骨
他和儿子总是意见不和
他的一生都在怀疑这个世界
我是畏惧父亲的
在北方，大雪里，他的背影模糊
我不时怀疑南方的雨水里，我和父亲从前的坏脾气
有着陌生的重叠
现在，他习惯顺着人流在湖边散步
习惯喜欢炫耀儿女的妻子一再冲着他发火
现在，他看药片亲切，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怀疑
磨 坊
* 游 金（浙江）
离宅院有着一段距离，在河边
为什么要有磨坊
是为了月亮在磨坊的草垛顶上升起
为了夜风从水车的轱辘间穿过
在唧唧的虫鸣中
为了惆怅的叹息慢慢地消弥
唯 一
* 田 暖（山东）
父亲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踱
嘴里念念如歌，脚步轻轻如佛
刚才他还踱到屋外松软的雪地上
我担心他日渐老迈佝偻的身体
也心疼他怀里这个睡前爱哭闹的孩子
但她指认他时，他就是她的唯一
午后昏昏欲睡的光线
恍惚间也将我送回到过去
他也这样抱着我，脸上生动的光彩
闪耀着蜜的光泽
我指认他时，他就是我的唯一
当我睡去，光仍在闪亮
他是70岁呢还是30岁
或者还是一个婴孩，也许他将明天出生
一个人的微光缓缓淌到了我们身上
日暮秋烟起
* 叶 海（浙江）
用土灶做饭的人，如今
早已很少了
在虾㢀村。出了村口
也见不到滩涂
防波堤之外，多的是
大片、大片的
芦苇荡。一到秋天
江风偶尔送来几朵芦花
淡淡的。像村里
客人走后，飘起的炊烟
一粒谷在它的故乡里
* 安乔子（广西）
一粒谷在它的故乡里，没去过远方
没有邮递员
它习惯把信藏起来
一粒谷用厚实的壳，藏一个白美人
曾被太阳灼伤
又被反复地捶压，它忍着
一粒谷在炊烟里想起遥远的事
它原谅了一株稗子
一粒谷在稻草的身体里
睡得很香
一粒谷在来年发芽，一粒谷孤独地
留在谷仓底部
它替主人保存着陈旧的信封
和陈年的爱
破 立
* 燕越柠（浙江）
极致的黑暗，极致的明亮
当我观望日出时，忍不住这样想
万物都是对应的，我的运气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即将触摸，破壳的那道金边
一棵树
* 徐 徐（浙江）
在窗前，种下一棵树
并不只是，拥有一棵树那么简单
这意味着
拥有它的枝桠、落叶和果实
拥有脚底黢黑的土壤，和头顶
放牧云朵的天空
意味着拥有一只如结露般
把月光织进体内的萤火虫
拥有一个落叶覆盖下蚁群的密钥
以及土壤深处看不见的黑暗
和更黑暗
会有一些故事，相关于觅食、繁衍和死亡
会有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
的骨血相连
等树慢慢长大，并开出细碎的小花
会有不断折返的蝴蝶和
来来去去的画眉鸟
还会有一个人，想住进
一棵树的生命里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