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直松：千淘万漉始到金

千淘万漉始到金

——记云阳诗人朱思润

文/戴直松

朱思润先生

一个人在落难的时候结识的朋友称为难友，这种朋友为患难之交，感情一般都比较深厚；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从事同一工作，难友加战友，就关系更深一层；如果在此基础上，又有同样的兴趣爱好，有共同语言，意气相投、惺惺相惜，那就是莫逆之交了——我与朱君思润，就属于这种朋友关系。

朱君思润，如今已是八秩老人。云阳县城人，出身于传统书香门第，1957年毕业于云阳师范学校，即支边到巫溪西宁任教。朱君博学多才，精诗词书画，但性格爽直、口无遮拦，得罪了某权贵。1960年请假回云阳探亲，因大水阻隔未能及时返校，竟受“自动离职”的不公正处分，丢掉了工作。

1963年与我同在石门公社教民校，从此相识相知。1966年，朱君娶我学生之姐为妻，在一个叫金狮的偏僻山村安家落户，繁衍后代，艰难度日。直到1979年方落实政策，回归国家教师队伍。逾两年，朱君因教学成绩突出，调任区小教函授辅导教师，后调西宁中学任语文教师。1986年经考试调回云阳县第一初级中学任教。

数十年来，朱君无论是在度日维艰的岁月，还是在退休后悠闲舒适的环境，始终执着地、勤奋地在诗词书画艺苑里耕耘不止，诗词产量高达三千余首。其书画作品被北京艺术馆和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并获得“跨世纪艺术人才”称号的殊荣。现任中国诗词协会会员，中国书画联书画师，重庆诗词学会理事，万州三峡诗社社委，夔州杜甫研究会理事，云阳诗社主编。著有《王羲之行书技法十讲》《巴窗吟稿》《标准楷行书训练教程》（与人合撰）。长达二千余首的第二部诗集《云浦诗卷》亦即将问世。

朱君诗词的最大特色，用他自己的话说，即是“具有较大的时空性，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和个性痕迹，它既是个人的一面镜子，也是历史的一面镜子”，从一二十岁一直写到六七十岁，时空跨度长达五十年。读他的诗集，不仅仅读到了他的人生轨迹、心路历程，还无异于是在读一部中国五十年现代史。

本人在诗词方面是门外汉，不敢对朱君的大作评头论足。这里，我不过择几首他在不同年代写的反映了当时历史背景的诗歌，让大家来共同欣赏吧——

宁河溯舟至巫溪与三兄夜酌口占一首

1957年8月

秋高气爽到巫溪，市井局促踏卵泥。

孔庙清风依古树，“乐园”明月照征衣。

风尘仲伯嘘肴酒，村舍李桃待虹霓。

莫道山驿路遥远，一登到顶众山低。

这是作者参加工作途经巫溪县城时所作。当时朱君还是一个17岁少年，已经对格律诗的平仄、对仗、意境运用得当，充分体现出其超人的才华。诗中还透露出作者年轻气盛、心高志远，欲在教育事业上攀登高峰。而此诗在某些人眼里看来，作者似有一丝傲气和狂放的个性，这也许为他日后遭人嫉妒和得罪权贵而受到沉重打击埋下了伏笔。

突击筑高炉（四首）

1958年

男男女女炼铁忙，市井乡间人空房。

学校支前不开课，师生工地担泥筐。

几天运土汗不干，正想休整令下传。

担负宣传刷标语，高炉上下任攀援。

凝望中秋板桥月，炉前大战正犹酣。

几多男儿横秋岭，鸿雁万只话难传。

赶超英美放“卫星”，堆堆生铁草中吟。

壮男满岭找燃料，妻小家中釜生尘。

食堂打饭

居民打饭进食堂，每人定量日六两。

清水盛米蒸罐饭，一顿二两充肚肠。

饥饿难当日胜日，总想六两一顿光。

越想越饿怎么样？索性我要端六两；

吃了六两缺两顿，又该如何度日光？

母亲见我此情况，埋怨过后仍思量：

二两端回添菜煮，母子汤羹度一场。

谁知消化不争气，尿泄肚饿更慌张。

这两首诗朴实无华，真切感人，它真实地记述了在当时那个历史背景下的人和事。现今60岁以上的人恐怕都还记得，1958年那场全民大炼钢铁的政治运动，劳民伤财，给人民带来多大的苦难！“青壮去炼铁，妇孺来收麦”，按照毛主席的语录：“不怕疲劳，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夜以继日，日以继夜，不知累坏多少壮汉。据档案记载，巫山县1958年在大炼钢铁中死伤民工达四百余人之多。真是“几多男儿横秋岭，鸿雁万只话难传。”

三年饥荒，公共食堂。如今的青年人不相信，老年人心有余悸。朱君诗中“每人定量日六两”，是指城镇居民，农村则人平仅有日二两，巫山县共饿死近七万人。然而，在当时那个政治发热的年代，谁敢写这种“污蔑”公共食堂、大逆不道的诗呢？朱君的铮铮铁骨、凛凛正气于兹可见。朱君真可谓敢于为正义而呼的血性男儿，敢于面对现实的无畏勇士。原《巫溪县志》主编汤绪泽先生，读了朱思润的《巴窗吟稿》后，曾写诗赞道：

支边热血题红叶，何遇阴霾云路绝。

一卷诗史泪千行，洒向宁河涛日月。

动心忍性边关钥，春度玉门情倍切。

荣归星粲恋寒庐，翰苑垂青香透页。

朱君当民办教师十九年，在教书耕耘的辛劳中，仍然坚持不懈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在诗书画中寻找乐趣：

无  题

山乡少欢趣，诗画自相娱。

但沽一壶洒，何必帝乡期。

月夜抒怀（1969年）

月夜清辉万绪若，中天未到丝渐皤。

青春憧憬鸿鹄愿，而立婆娑锦绣罗。

寄寓山村空守渡，聊居小阁望寒娥。

推开烦恼教儿画，几许涂鸦将有作。

只有具有远大抱负的人，在逆境中才不会心灰意懒，自甘颓废，才能与苦难搏斗，与命运奋争。

当然，他也有欢乐的时候，尽管这欢乐中含有一丝苦涩和无奈，但毕竟也是欢乐：

新年三首（1971年）

冬日数九寒穹庐，户户逢年烹鱼肉。

总角场坝踢毛毽，广播大寨画新图。

夜来风雨卷天寒，晨早开门遍地盐。

我道年成有指望，妻孥拍手喜开颜。

珍馐席上苦劳先，来之不易值万钱。

若问温饱何处予？茧疤双手里外看。

这三首诗，将当时“农业学大寨”农民辛劳而少酬，孩提天真无邪，农民饿怕了盼望有个好年成，一年辛劳才换得过年一餐好饭，都描摹得栩栩如生，令人动情。

朱君在落实政策后写了大量的诗，这里就不一一赏析了。不过，我赞同著名歌词作家谌泉钟的看法，认为他前期的作品比后期的写得更感人一些。这大概应了欧阳修的一段话：“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所谓悲愤出诗人是也。

朱君因才华横溢而风流，但自古风流总被风霜打，这对于他本人来说，确是一件悲哀的事；但对于诗坛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磨难造就了他这样一位诗人，一位云阳为之骄傲的人。

最后，我想借用河南女书法家胡秋萍的一首诗略作修改，送给朱君，也作为此篇小文的结束语：

掩卷潸然气不平，柔肠百结自难清。

为文所化学人泪，求理唯真志士情。

双眼虽近能洞世，一灯微弱尚澄清。

风流总被风霜打，千淘万漉始到金。

写于2010年8月23日

作者（书写者）在“送书法进校园”活动中

作者近照及简介

戴直松，网名和畅惠风，重庆巫山人，与共和国同龄。曾任教师、《巫山县志》编撰、广播电视台记者、编辑、副台长，先后任县书法协会主席、名誉主席。爱好文学和书法，发表新闻稿、散文、杂文、报告文学30余万字。退休后主攻书法，《戴直松手抄髙唐赋 神女赋》由重庆出版社正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