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算命先生开黑店,骗进后院杀人劫财,结拜兄弟为兄伸冤

大概是明崇祯年间,杭州府海宁县有一个姓李的人,六岁时得了一场病,两只眼睛上生了痘子,致使其双目失明。
父母给他取名阿目,让他跟人学习卜卦算命摸骨看相,学了几年后,搬到嘉兴城里租了门面开了个店,还起了个号,叫做李心所。
别看这李心所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擅长玩骨牌,又会下棋,到处摆个摊儿设局跟人赌,有眼睛的反而经常输给他。
若是一旦有人赢了他,他马上就会露出无赖嘴脸,又是认输又是赔礼,还要找上门去,在人家面前扯破衣服咬碎指头,寻死觅活,直到人家把赢的还给他才罢休,因此街上无人敢招惹他。
李心所眼睛看不见,又经常要走街串巷,后来不知道在哪又收一个小徒弟,叫做阿隆,等于做了他的眼睛,天天跟着他。
就这么一个人,靠着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到了三十多岁时,攒下了二、三十两银子,娶了一个寡妇邹氏为妻。
自从他娶了这个妻子,一家三口过活,给人卜卦算命也就仅能糊口,夫妻俩只能想别的法子挣钱,至于什么法子,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那邹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刁钻恶毒刻薄,李心所有了她,就像是老虎添了翅膀一般。
眼盲的人一般都忌讳别人提到“瞎”这个字,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过往的客人,只要是在他们面前提个“瞎”字,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祖宗十八代都要给骂一遍。
这夫妻俩刻薄小气,不能吃一点点亏,是那种出门捡不着钱就觉得亏的品性,那些卖柴米油盐针头线脑的贩子进了他家,休想占到半分便宜,不折本钱是出不了他家门的。
要是哪个亏了本的小贩挑了担子走出来,嘟囔一声“瞎子恶毒”,他一家三口便会追出来对人家拳打脚踢,路人或是邻居上前劝解,反倒会被他家说,是别人有眼的欺负他们这没眼的。
如此多年,不知道坑了多少过往行商路人,邻里街坊五街六巷有哪个不知道他眼瞎心又毒,有谁不知他一家三口坑人害人,都不愿意跟他家来往。

平湖县人有个叫做魏玉甫的人,靠走街串巷卖布为生,家里妻子江氏瘫痪在床,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取名叫官寿。
魏玉甫虽然是个卖布的小贩,却不是老实本分的人,而是一个半光不糙、不三不四、偷奸耍滑的闲汉,不想怎么安安分分赚钱养家,却整天想着怎么发大财。
魏玉甫跟当地一个财主发生了点小冲突,被财主的家仆打了几拳,便想到去嘉兴府里告他一状,或许能诈些银子。
这天五更时,他早早地便起了床,随便吃了些饭就出门。不想外面太黑,被门槛绊了一跤,也不觉得疼痛,爬起来就走,坐船直往嘉兴府城而去。
他这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能不能从财主手里诈到银子,想到一大早出门就绊了一跟头,可不是个好兆头,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便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他走着走着,远远地就望见了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李心所,卜易如见”,旁边还有两行小字“致诚烧送祸福,酬还神愿”,很明显是个卦摊儿。
他走到门前仔细看,只见屋里一位先生双目紧闭,坐得端端正正,店铺收拾得有模有样。
先生身旁摆着几张竹椅,看上去很有章法,香烟袅袅之中,身后的神像看着非常庄严,泥金彩笔点双睛。旁边贴着几幅精致的诗笺,牌位上供着周文王与孔子画像。
这李心所也是早早就到了店里开张,小徒弟阿隆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洗手水盆里满满地倒了清水摆着。
正值凉秋天气,李心所穿着一件硬邦邦黑绿布道袍,头上戴顶分心如意鸡鸭嘴头巾,两只瞎了的眼睛翻上翻下,竖着耳朵倾听街上的动静,专等有人上门,到时候好好地奉承他一番,哄他几两银子。
只是今天买卖不行,已经将近中午了,却还没有一个人上门。

魏玉甫来到李心所门前,往里面瞧了又瞧,脚下就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再也不往前走了,心里念叨道:“不如先问个卦,看看那事能不能成。”
他一脚跨进门,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先生请了”,李心所赶紧问他是卜卦还是看风水,问疾病还是问祸福。
魏玉甫把旁边的课筒拿在手里,朝着门外望着天,心里暗暗祷祝道:“小人姓魏名玉甫,诚心诚意求告上天,今日到府城来,是因为那家财主欺负小人,我气不过,要告他一状。
他是忠厚没用之人,肯定怕见官,一定会找人来说和,若是我有这财运,就给我个上上之卦,万一中间有鬼神作怪,不来调停不愿说和,就给我个下下之卦。”
魏玉甫诚心祷告完,虔诚地作了个揖,转身将课筒捧给李心所。
李心所先是问了他的姓名生辰,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大通旁人听不懂的词儿,折腾了有半个把时辰,用铜钱投了三回,得了个内卦。
然后他又说再算一次更准,又投了一回,这次是个“泽水困”卦。
如此一番卜算后,李心所才停下说道:“先生请坐,听我慢慢讲,这是个泽水困卦,先生要卜问何事?”
魏玉甫道:“求财,不知此事能不能成,请先生跟我实话实说。”
李心所道:“此卦上妙。此卦名为困,若是求财,则不必劳心劳力,只要坐在家里,就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并且六爻乱动,乃是钱财旺盛之相,乱滚进门之吉兆。
今日是勾陈玄武直日,七煞黄幡直时,又有豹尾拖枪塍蛇布阵,预示着有一笔大财要送上门来。我刚才又卜了一遍,天罡塞道,五鬼拔桥,蟆蝎乱钻,枭神滴血,恭喜恭喜,先生财运实在是旺盛之极!”
魏玉甫愚昧贪财,哪里懂得李心所嘴里说的这些词儿,听他一派胡言,说自己财运旺盛,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自己就已经躺在元宝堆里了一样。
魏玉甫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出一包银子,从中取出七八分碎银,用一块纸包好递了过去,对着李心所一拱手,说了声“有劳先生”,便低着头跨出了门。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想道:“若是真能弄到银子,一定要让他些田地过来。三郎菩萨保祐弟子如愿以偿,到时一定准备猪羊还愿!”
而这边李心所接过魏玉甫卜卦的纸包,拿在手里一捏,发现竟不是铜钱,而是银子,欢喜得不得了,立即剥开纸,把银子放在嘴里一咬,便知道是成色极好的银子。
看来今天鸿运当头吉星高照,遇到了有钱又好糊弄的客人了,李心所连忙叫道:“阿隆,阿隆,快去把刚才那位起课的先生叫回来,就说先生还有话对他讲。”
阿隆作为李心所的徒弟和眼睛,常年跟在他身边,早就什么都懂了,此时心领神会,立即追了上去。
阿隆一口气追了二十来家门面,一把扯住魏玉甫衣袖,说道:“我家先生请你回去,还有要紧话要对你说。”
魏玉甫此时心情大好,听说先生还有话讲,以为是还要点拨他,便跟着调头回来。
不施万丈深潭计,焉得骊龙颔下珠,此时李心所已经与老婆邹氏商量出一条妙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魏玉甫跟着阿隆又回到了李心所的店里,李心所赶紧从里头走出来道:“魏阿爹来了么?快请坐,请坐。”
李心所拉着魏玉甫坐下后,继续说道:“魏阿爹,你方才那一卦,有十二分的财运,小弟提前祝贺你了。这回你家业兴隆,规模比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简直如脱皮换骨的一般。
小弟当日学的是揣骨神相,只是因为问卦的人太多,已经很久不用相法了,单单只卜卦。如今遇到老丈财星高照,索性就替老丈再细细相一次,不要相金。若是日后果然应验了,再来重重谢我也不迟。”
魏玉甫听了他这些话,早就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竟然真把自己当成了个财主,伸手过去让李心所看。
李心所摆摆手,笑道:“不忙,不忙。这里人来人往太嘈杂,一会又有人来,我不接待他也不好,不如请到后堂,可以仔细讲。”
这时候阿隆已经把侧门打开了,李心所拉着魏玉甫,一步步往后面走。
等到魏玉甫和李心所两人走入后堂,妻子邹氏叫阿隆摘下了门外的招牌,又把大门关上。

进了里屋之后,李心所先让魏玉甫在椅子上坐好,然后站在他面前说道:“把手伸出来,我摸摸。”
李心所装模作样摸了摸魏玉甫的手,又顺着他的手臂摸到肩膀和后背,然后把手伸到他腰上,摸到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里边有东西。
看来里头装着银子,而且还不少,李心所立即打定了主意。
李心所又摸了一摸他的头和脸,嘴里说着好,好,又让他把头抬起头,那魏玉甫就抬起了头。
李心所把手轻轻摸到魏玉甫喉咙居中的位置,然后把鼻子凑过去闻。魏玉甫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来他可能是想闻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吧。
突然,瞎子李心所把头一转,一口咬向了魏玉甫的喉咙。
过了有半个时辰,李心所夫妻俩见魏玉甫完全不动了,才敢上前去摸魏玉甫的腰间,一边掏出银子,一边叫阿隆把大门闩好。
李心所摸索着拿了锄头,来到屋子后面的空地上,开始用力掘,邹氏和阿隆也赶了来,一起用力挖掘。
大约掘了两个多时辰,挖出了一个三尺多深的大坑,三人将魏玉甫的尸首拖出来扔进坑里,然后迅速掩埋。
三个人一边埋一边笑,说着魏玉甫身上的银子,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好像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李心所摸着手里的银子,微微笑着,他妻子邹氏不紧不慢地清洗着地上的血迹。这一天,李家的店门没有再打开过。
晚上,李心所让阿隆买了酒肉,三个人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吃喝,第二天照常开门做买卖。
第三天,李心所又没开门,让阿隆买了鱼买了肉,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享用。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话分两头,那可怜的魏玉甫的妻子,因在生产时得了一场大病,瘫痪在床,儿子才只有四岁,还不懂人事。
魏玉甫妻子在家天天盼望着丈夫回来,念叨着:“出去这么久,也不想着回家看看,怎么也不捎个信回来?”
只有一个叫姓苏的老汉,给人做帮佣的,已经有七十多岁了,经常会到魏家来看看,带带孩子。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听魏玉甫的下落。
魏家原本还收些附近人家妇人织的小布,天天都有人拿着布来卖,可是魏玉甫一直不回来,也就不再送来了。
魏家娘子天天盼望着丈夫回来,望眼欲穿,好不凄凉,哪能想到丈夫早已做了冤魂入了酆都。
却说这魏玉甫有一个结拜兄弟,姓傅,因为年纪轻,排行第四,都叫他是傅四官。他跟魏玉甫一样,也是从附近人家收些小布,走街串巷去卖。
这天,傅四官带了四五十匹布到嘉兴城里去卖,在城中东走走西串串,卖出去了六七匹。
傅四官挑着担子卖布,不知不觉间晃荡到了卜卦算命的李心所店门前,看到一个妇人靠在门边,模样倒也还行,身上穿戴也算精细。
这妇人招了招手,叫了一声:“卖布的,把布挑过来看看。”
傅四官挑着担子进了卜卦店,这妇人挑挑捡捡,挑出了几块布。傅四官说要一两五钱银子,妇人还价,只给一两二钱五分。
傅四官说道:“先称银子来看看,若是成色好的纹银,少给些也行。”
妇人转身进了内堂,称了银子出来,递给傅四官道:“看吧,都是纹银。”
傅四官接过银子仔细看,突然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其中一小块银子看着十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傅四官一向老成机敏,脑子特别好使,觉得这银子来得古怪,就收了银子把布卖给了她,没让她再添银子。
出门的时候,傅四官把这家店的招牌念了又念,记住了“李心所”三个字,把地址也记了下来。
他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思量:“这一小块纹银,是半个月前周歪头给魏玉甫的布钱,是我经手的,特意拿戥秤称了,是九钱七分半重。”
说着他放下布包,拿出那块银子又仔细瞧了瞧,又拿戥秤称了称,九钱七分半重,毫厘不差。
“怎么就会到了一个卖卦的店里了呢?就算是带在身边做盘缠,也不该用在那里。看那妇人也算有点姿色,难道是魏玉甫在外面不老实,与她有染送给她的?
如今魏玉甫半个多月没回家了,家里人好不思念,昨日到常住的客店去问过,说他没有来过,到府衙去打听,也说没见过他去告状。这其中必有原故,必有原故!”
傅四官心中疑问丛生,一直放心不下。过了一两天,把布卖完了,一回到平湖县,他就赶紧到魏玉甫家来看。
他见魏玉甫的妻子哭哭啼啼,随即说道:“魏大哥这么多天不回来,我去府里打听过了,说是没有去告过状,也没有在客店住过,没听说他要出远门呀?”
傅四官把在嘉兴城里卖布收到那块银子的事对魏玉甫妻子说了说,然后接着说道:“那一小块银子是周歪头家给的布钱,居然用在了府城内一间卜卦店里。那银子是我经手的,绝不会认错。
我哥哥平日里又不嫖不赌,银子怎么会落在那个去处?我卖布得了这块银子,心里一直不踏实,不敢拿去用。
若是哥哥再没有音信,就拿着这块银子到县里去告状,问那算卦的这银子是从哪得来的。若是能找到哥哥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就向他要人!”
魏玉甫妻子听了,呜咽着说道:“叔叔说得有理。我天天在家为他担心,只是儿子太小,我又有这病,没人能到县里告状,如何是好?”
傅四官立即说道:“我去衙门做证,又有银子为证,叫老苏抱着官寿去告状。”
魏妻又道:“没人写状子,怎么办?”
“这有什么,我去买张纸来,直接写就是了。”傅四官说完,忙到纸店买了一张纸来。
告首人魏官寿,告为寻父事。父亲入城做买卖,二十日不见踪迹。身上的银子却在算命先生李心所家,盟叔傅四官卖布给他,见是魏玉甫身上的银子。将原银与状子一起呈上,恳求青天大老爷查究银子是从何处来的,父亲自有着落。上首。
傅四官识字也不多,不懂得诉状的格式,只是把事情如实写了,对魏妻说道:“明天清早就去,叫上老苏来抱着官寿一起去告。”
第二天一大早,傅四官就来到魏家,老苏背着魏官寿,拿了银子和状子,一齐到平湖县衙告状。
那平湖县知县是个清廉古怪的官,才三十来岁,乃是广东琼州府人,新中的进士,姓沈名瑶章,最讨厌有人告状。
他的父亲是个老道学,到了晚年才生了他,家中又清贫,吃了不少苦,所以一直告诫儿子要做个好官,衙役们见了他,都如小鬼见钟馗一般不敢作弊,百姓都称他是小城隍。
当日升堂理事,县衙前来告状的大概有七八十人,傅四官和老苏抱着四岁的魏官寿挤在人群中。
沈知县让人把诉状全都收了,拿到堂上挨个仔细看,看了有三十多张,都是大笔一勾。当看到魏官寿这张状子时,沈知县笑着点点头,批了“准缉”二字。
八十多张诉状,沈知县只准了三张,魏官寿的状子就在其中,让这三起案子的告状人挨个来问。
叫到魏官寿的时候,沈知县见老苏抱着官寿,孩子还小,还不太会说话,口中咿咿呀呀的,又惊慌又可怜,起了恻隐之心。
沈知县询问案情,傅四官把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一地对知县诉说一遍。沈知县了解了案情,把另外两个案子也问了问,就先退堂了。
沈知县回到后堂,对身边的人说道:“我要找一个老实本分的捕头,有事情安排他去做,你给我推荐一个来。”
手底下的人不敢胡说,推荐了一个特别老实的捕头,不会趁办案讹银子诈酒食的,叫做曹升。
沈知县立即写了票签,找来曹升吩咐道:“你去传唤府城里算卦的李心所,明日下午我有事问他。不要跟他说一句闲话,也不准你吃他的请。你把他带来,老爷我有赏。”
捕头曹升领了命拿了签,办差去了。

捕快曹升第二天五更时分就起床,径直来到嘉兴城,一路打听到算命的瞎子李心所家,见了李心所,温温雅雅地拿出知县老爷的签子。
李心所摸着票签,倒也一点不慌张,问道:“叫我去有什么事?”
曹升说道:“老爷的事我哪知道,或许是要你给算一卦吧。我家老爷催得急,先生不要耽搁了。”
李心所又问道:“敢问官差老爷,你晓得老爷衙门里最近有什么不安分的吗?”
曹升道:“我不晓得,先生去了,问我们老爷就是了。”
李心所道:“老爷先坐坐,吃杯酒再去吧。”
其实李心所这么说,是想跟他打听打听县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万一是让卜卦,也好有个准备,可是知县早就吩咐曹升不准吃请,于是他脸色一变,叫嚷道:“烂嘴的要你的酒吃,烂手的才要你的铜钱,老爷催得紧,还是快些起身吧!”
李心所见官差这么凶,也不敢多问,进去吃了碗饭,揣了几两银子就跟曹升走。他怕知县找他去是要他卜卦,临走时又带了一个课筒,还对妻子邹氏说去去就来。
两人出了门,叫了条船,径直来到平湖县衙。
曹升把李心所带到衙门后堂等候,此时天色已晚,后衙内已经点上了红烛。
沈知县先让曹升进来,问了问情况,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说道:“曹升,你公干谨慎,赏你五钱银子喝酒去吧。”
曹升叩头谢赏,带瞎子李心所进见,然后站到衙外等候吩咐。
瞎子李心所跪在沈知县案前,沈知县呵斥道:“李心所,好你个瞎子,干得好事!你的案子发了,可怜那个被你害死的小童。”
沈知县一拍桌子,瞎子李心所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老爷哟,不干我的事,那小子原本就是个做贼的,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老爷问他做什么?”
沈知县听了他这话,心说看来他身上真的有事,于是接着问道:“你这是什么话,那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童,能做什么贼?”
李心所说道:“老爷哟,他偷了主人家的银子首饰衣服,原本就不是个好人,所以小的才把他断送了。”
沈知县问道:“你是怎么把他断送了的?”
李心所道:“去年四月,这小子做了贼,偷了主人家许多东西,寄放在小的家里,说好风声过了以后来拿。小人的妻子把他骗进门,将他打倒,又拿绳子把他勒死。小人的眼睛不方便,都是我那妻子动的手。”
别看这李心所在家里如虎狼一般胆大妄为谋财害命,其实胆子小得很,到了县衙被沈知县随便一吓唬,什么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沈知县说道:“这么看来,又是一条人命了。那小僮是谁家的人,姓甚名谁?”
李心所道:“小僮名叫乌三,是徐郎中家里驮箱子的。”
沈知县问李心所尸首在哪里,他说就埋在后院的天井里。
沈知县叫衙役给李心所上夹棍,左右衙役一起动手,先把他按倒,夹住双腿。
这一夹棍夹得李心所魂飞魄散,出了娘胎哪尝过这种刑罚,很快晕了过去,然后被衙役一盆水浇醒。

沈知县不急不躁,慢悠悠问道:“那姓魏的客人被你谋害,身上的银子都被你用在哪了?如今到了我这里,赶快把他的尸首交出来吧!”
李心所道:“老爷,老爷,老爷,姓魏的客人的尸首和乌三埋在一起。”
沈知县又说道:“你谋财杀命,快把事情从头说来,不然今天就打死你。”
李心所答道:“八月十九那天他来卜卦,我看他给的卦银成色极好,就与我那妻子商量。妻子说这是一桩好买卖,不能放过他,赶紧把他叫回来,将他杀了,得了他身上的银子,以后慢慢受用。
小的胆子小,说罪罪过过,我是瞎的,不会杀人。可是妻子说,不让你用刀,你给他摸骨相面,摸到他咽喉处,一口咬着他的喉咙,使他叫不出声,我在一旁帮你。
她说瞎猫驮鸡死不放,要是我敢松口,就打断我的腿,她千叮咛万嘱咐,小的才敢下手。后来只得了八九两银子,外加一身衣服。求青天大老爷开恩,饶了小人的命,让她和家里的阿隆给客人偿命吧!”
到了这个时候,李心所为了活命,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妻子邹氏和徒弟身上,沈知县怎能猜不出他的心思,呵斥道:“你这样的恶人,真是没有半点人心!”
知县说完,叫衙役把李心所重打四十大板,打得他痛苦哀嚎,满地打滚。
沈知县命衙役把李心所收监,等明天抓获了他的妻子和徒弟阿隆,再一同定罪。
沈知县写了牌票,拿李心所妻子邹氏和阿隆二人,把这差事仍旧交给曹升,要他明天务必将两人拘拿到衙。
第二天,曹升又是五更起床动身,很快来到李家。
邹氏见了曹升,立刻笑脸相迎,问道:“曹捕头,我家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
曹升道:“他现在回不来,老爷叫你和徒弟阿隆也一起到县衙去一趟。”
邹氏有点纳闷,问道:“当家的会卜卦,才让知县老爷叫了去,叫我们去做什么?”
曹升道:“不要你卜卦,要你们算命哩!”
邹氏弄不明白曹升话里的意思,笑嘻嘻地从屋里拿出一杯茶来。
曹升却道:“快些,知县老爷催得紧,赶紧收拾收拾到县里去。”
邹氏问道:“难道真的让我去?”
曹升道:“当然是真的,以为跟你说笑咋的?那个阿隆在哪里,一起走吧。”
邹氏还是不愿意去,曹升说道:“知县老爷叫你二人去,你丈夫没工夫回来,正巴望着你们去呢,有话对你们说。都是知县老爷的吩咐,不要拖累我,再不走天就黑了。”
邹氏听他这么说,只得收拾出一些饭菜,与曹升和阿隆吃了,换了身衣服,拿了些银子铜钱,跟着曹升出了门。
临走时,邹氏又跟两边的邻居说了几句话,让邻居帮忙看着点屋里,若是娘家有人来找,就说是到平湖县去了。
邹氏这人能说会道,一路上问这问那,曹升都不搭理她。
曹升很快把两人带到县衙交给知县,沈知县让人先把两人收监,明日再审。
李心所被押在男监,邹氏在女监,消息不通,邹氏在监牢里琢磨:“到底是哪一件事发了?没听说有人把我家告了呀?难道是丈夫卜卦不准,惹知县老爷生气了?或者是父亲的事发了,拖累了我,或者是舅舅家那边的事情发了?”
邹氏想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官差便来提她上堂。

到了公堂上,邹氏看到李心所早已被押到了堂上,像条狗一样在那趴着,立即意识到这回凶多吉少,跟丈夫又说不上话,急得不停抹眼泪。
魏家那边,傅四官和老苏跪在一旁,邹氏眼尖,一眼就认出是那天卖布的人。邹氏心里一紧,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这布是他偷来的,自己买了贼脏?
邹氏还在心里想着,大堂上沈知县大声问道:“妇人,你是怎么嫁过来的?”
邹氏答道:“小妇人邹氏,因前夫死了,嫁到了李家。”
沈知县呵斥道:“杀人害命,你是主谋,还不快快招来,有买布的银子为证!”
邹氏根本不知道问的是什么事,含含糊糊答不上来,沈知县立即命衙役用拶子夹她的十指。
邹氏疼得死去活来,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只得叫嚷道:“不是小妇人主谋,是父亲从小教的。”
沈知县呵斥道:“胡说!”
衙役又把拶子收紧,邹氏疼得实在受不了,喊道:“不是小妇人的主意,是舅舅教的。”
沈知县听她这么说,立即怒上心头,呵斥道:“你夫妻两个在家谋财杀人,将尸首埋在家里,却要胡乱攀扯父亲与舅舅,真是罪大恶极不知悔改。”
可是邹氏说道:“老爷哟,我家父亲和舅舅,不知谋了多少财害了多少命,老爷不去捉他们,小妇人只是算计了个把人,求老爷开恩,放了我吧!”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家里还有别的案子?沈知县立即问道:“你父亲是谁?”  
邹氏答道:“小妇人的父亲叫邹短胡,是有名的强盗头儿,做了二十多年强盗了。舅舅叫尤保关,也是个强盗头儿,只不过是另一伙。两伙人经常在夜里一起打劫,谋财害命。求老爷松了拶子,我细细禀告老爷。”
瞎子李心所在一旁听妻子说出了这些,又堵不住她的嘴,只能在心里暗暗骂道:“臭·婆·娘,快少说两句吧!”
沈知县让人松了拶子,呵斥道:“你要是敢漏掉一个人,说一个谎,立刻打死你!”
邹氏道:“只要老爷不打,小妇人一定实话实说。”
据邹氏交代,她的父亲叫做邹短胡,今年五十八,家住乡壁北里栅,专门劫杀过往客商,今年生意不济,只杀了十六个,以前杀的不计其数。
手下有个羊腊梨,明火执仗做先锋,劫得财物他分得最多;手下有个皮画眉,会撬洞挖墙,先偷狗,后动手,专门装死讹诈人;手下有个陆九伯,身强力壮,杀人放火,贩卖妇女;手下有个陶小五,飞檐走壁,偷东家摸西家;手下有个童强遭瘟,单会抽帮打劫;手下有个馒头六,打劫不留一分钱一粒米;手下有个烂腿丁,到人家里劫了金银,连牲口都不留;手下有个网巾鬼,穷凶极恶,专会放火烧人;手下有个光打光,和尚出身,惯用软梯上房入户;手下有个鳖棋孙,瞎了一只眼,会钻狗洞;手下有个黑皮油五,假装卖油的,专一打听哪家有钱容易劫;还有一些零碎毛贼,醋蒜王三是剪绺的,章阿卦是偷鸡的。
还有周姐夫,李亲爷、胡六官、贾表叔,一大半是舅舅的弟兄。舅舅身边贴身的伙计有四五个:糟赭鼻、鸡儿黄、脓胞阿酉、戚火筒,这四个最能干,夜夜杀人打劫,不知害了多少人。
沈知县把这些都一一记下,又让邹氏再说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沈知县问道:“你怎能记得这么多的人名?”
邹氏说道:“小妇人从小在家,空闲的时候,母亲常常说来给我听,于是就记住了。”
沈知县又叫阿隆来问道:“那姓魏的客人是怎么被谋害的?”
阿隆答道:“我在外面看着门,不知他们是怎样把人弄死的。只是挖坑埋他的时候我帮过忙。”
案件已明,沈公叫衙役把邹氏又打了四十大板,关进监牢,判将李心所的家产查封,全部赔偿给魏官寿。
第二天又命捕快曹升押着李心所,由傅四官陪同,到李家去找寻尸首。
魏玉甫的尸首很快被挖出,面庞还依稀可辨。傅四官扑上去放声大哭,然后买了棺木装殓,带回家好好安葬。
傅四官为义兄申冤报仇,沈知县大行嘉奖。李心所和邹氏杀人劫财罪无可赦,判处斩决。阿隆受人指使,属于从犯,年纪又小,判处流徒发配。沈知县另外又出牌,让徐郎中为乌三收尸。
至于邹氏供出的那些强盗,沈知县找来心腹捕役,秘密照单捉拿,个个审问清楚,全部依律惩处。平湖县内这些十恶不赦的强盗,倒是因为邹氏招供,而被一网打尽。

本篇故事出自《生绡剪》,全称为《花馒楼批评写图小说生绡剪》,成书于清初,刊刻于康熙二十年左右,是集合了旧剑堂、瓮庵子、篱隐居等明末清初十五位作家作品的一本短篇小说集。
《生绡剪》中一共有十九回,十八个故事,多取材于明代或清初,广泛地反映了明末清初的社会生活,故事性和艺术性上,与“三言二拍”、《型世言》等著作比起来差距非常大,但也有可取之处。
这篇故事中,前半段描写瞎子李心所如何阴损坏,如何谋财害命,写得十分精彩,而后半段结拜兄弟傅四为兄申冤报仇却写得就很一般,不够严谨,漏洞较大。
尤其是李心所和妻子邹氏,认罪过程实在是太过简单潦草了。两人如此凶狠刁钻,又都是惯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认罪,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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