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当一个学校的管理制度只有扣分了，怎么办？

那天，教师健康美丽茶座里，有一个老师问：

当一个学校的管理制度只有扣分了，怎么办？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扣分：教室灯没有关扣分，空调没有关扣分，垃圾没有倒扣分，甚至学生在学校里跑两步，也要扣分……针对这种情况，您怎么看？我们怎么办？

看到这个话题，我其实特别想邀请群里的领导能站出来说几句的。但是群里似乎一线教师更多一些。那么，我们做为一线教师，今天就尽量客观公正地聊聊这个话题。

我们首先要聊的是：为什么领导喜欢扣分制度——即量化考核？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量化考核简单易行有效果，而且不用害怕有人说评优评先不公平！换做我们是领导，我们喜欢不喜欢量化考核？据我所知，很多对量化考核深恶痛绝的教师，一旦走上领导岗位，会成为量化考核最忠实的拥护者。因为量化考核几乎不用管理者动脑子，就可以让一些难题迎刃而解。

其次，我们要思索的是：量化考核对教育教学有帮助吗？

答案依然是肯定的，量化考核可以帮助新入职教师理清工作头绪。初为人师的大学毕业生，一旦走上讲台当了班主任，很多时候脑子是混乱的，是手足无措的。年轻老师们内心非常想干好工作，却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比如我刚当班主任的时候，就不知道每天早上要组织学生打扫卫生，更加不知道打扫卫生的时候，不仅仅要将讲桌擦得像明镜，更要顾及到门框上、讲桌下、黑板槽等地方。只有有了被扣分的疼痛，才知道原来打扫卫生最关键的不仅仅是地面、黑板、讲桌表面……还有不被注意的卫生死角。

自从当了班主任，我对自己家的卫生死角都非常敏感。

所以，很多时候，那些扣分的项目——离开教室要关灯、关空调，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平时怎样对学生做养成教育。否则，我相信有的班级会让空调开一夜，领导心疼电费、强调低碳生活的时候，学生会一脸懵懂：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啊！其实不是没有人告诉他们，而是他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冒，没有听到心里去。

说到学生跑快一点就会被扣分，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小孩子哪里有不打打闹闹的？前段时间李镇西老师就写过一篇文章《凭什么不让孩子在校园里“高声喧哗”“追逐打闹”》，看标题就知道李老师认为这一项规定不妥，这主要是……

我们举例说明吧！

2018年，许昌一个小学生放学后在教室里奔跑，不小心摔倒，把门牙磕掉了。于是家长对学校、对班主任不依不饶，最后不但学校赔钱，家长还要求班主任必须受处分……

2009年12月，湖南湘潭市一私立学校发生踩踏事件，造成8人遇难，26人受伤；

2010年11月，新疆阿克苏一学校发生踩踏事件，导致123名学生入院检查……

因此，领导才要提醒老师们注意对学生进行种种教育。然而，老师们毕竟忙，要上课、要备课、要批改作业、要参加继续教育……领导提醒无效后，只好运用扣分制度。于是，不关灯，扣分！不关空调，扣分；在走廊上嬉戏打闹，扣分……我常常对学生笑着感叹：对于我们教师而言，除了割肉疼，就是扣分疼了。如此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领导一旦扣分，老师害怕得倒数，出于面子便开始重视，学生自然也会配合。久而久之，学生养成了随手关灯、关空调、不在走廊上嬉戏打闹的好习惯。领导一看，这招灵！于是更加喜欢扣分制度。

其实，扣分不是目的，让学生养成良好习惯不浪费、注意安全才是目的。

理解了量化考核的优势，接下来，我们聊聊它的弊端。

应该说，人类最美好最宝贵的品质——真诚善良、坚强乐观，胸襟宽广……是难以用分数量化的。因此，过分的量化考核评出来的，往往是出色的平庸者，而不是真正的优秀者。

多年前，我们学校有一项规定：女孩子不可以在教室里披散头发，要么短发，要么扎马尾或盘头——这项规定有其积极的价值，可以让同学们养成扎马尾的好习惯。否则上班后披散着头发，不但脏、不方便，还不安全——比如披散头发的幼儿园老师，就可能被哭闹失控的孩子揪头发。

我一直是学前教育的班主任。班里女孩子多，又因为她们要跳舞、化妆、表演，头发都很长。如果要求她们下了晚自习后洗头，睡觉时头发肯定干不了，对她们的身体不好；如果白天洗头，学校又规定不让用大功率的吹风机，她们只能披着湿淋淋的头发进教室。她们也知道头发披散着会被扣分，便一次次提醒自己，一定要在学生会检查的时候把头发扎起来，等检查仪容仪表的学生走了再放下来——其实这个规定那时在我们班已经变味儿了，大家纯粹就是为了应付检查。然而不幸的是，她们总是忘记扎头发。于是，我们班仪容仪表的分数便很低。

有一次，学校开班主任会，给每个老师发了一张全校量化考核排序表，我们班是倒数第一。我心头的火如滚开的水，噗噗往上冒。这样气冲冲走进教室，一眼看见同学们仰着灿烂的笑容给我打招呼——她们刚练完舞蹈回来，满脸亮晶晶的汗水，却神采奕奕。我心头的火瞬间烟消云散，便感慨：如此积极向上阳光勤奋的女生，凭什么得倒数第一呢？所有谴责的话我都不再说，只是把量化考核排名表粘贴在黑板上。

有学生天真地问：“老师这是什么？”

我平静地回答：这是咱班上周的得分名次。

女孩子们一哄而上，待看到自己班的排序，一个个又灰溜溜回去自己的座位。我感叹：“我们班女生多么优秀啊！凭什么让我们得倒数第一？不就是头发没有扎起来吗？我们以后一定会记住扎头发是不是？”

学生一本正经点头。我继续说：“所以，我们这一周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进步。我们坚决不得倒数第一，我们争取得倒数第二……”

学生哄堂大笑。笑着笑着，我的泪水流下来了……我真心喜欢这些活泼开朗的孩子。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周开班主任会，我们班就成了第一名。

当我没有急功近利只盯着分数的时候，反而更大程度地赢得了学生地支持。

大约十年前，学生会干部每到预备铃响起时，都会在教学楼下站着，一眼不错地看哪个班的学生在铃声响后进教室，就说明这个班有人迟到了。有一次，我们班的四个女生在早读进行15分钟后才进教室。我纳闷：你们怎么迟到这么长时间？学生回答：“其实我们只迟到了1分钟。如果那时候进教室，咱班就要被扣考勤分，咱班这周就得不到纪律卫生红旗了。所以，我们干脆在厕所里呆了15分钟。现在检查考勤的学生会干部已经走了，所以这次我们迟到没有被扣分……”看她们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好像迟到了没有被扣分，就多光彩似的。我惊道：“你们为了班级不被扣分，竟然在厕所呆15分钟……你们就不怕臭吗……你们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这次，几乎全班同学都用“怒其不争”地语气劝我：“李老师您不要太死心眼了！别的班的迟到学生都是这样的。咱班之所以总是得不到红旗，就是因为您太固执……”

我脱口而出：“我宁肯咱班不得红旗，也不希望你们这样弄虚作假……”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浩然之气油然而生，学生都被震着了……

过分的量化考核，会助长弄虚作假的风气。这应该是扣分制度最大的弊端了。

其实，量化考核属于管理；而我们教师的任务，更多的是教育。

教育包含管理，却不仅仅只有管理。具体而言，管理对应的是上级部门；教育对应的是学生；管理眼睛是朝上的，管理者必须为上级部门负责；而教育的眼睛更多时候是朝下的，因为我们除了为领导负责，还要为学生的成长负责，甚至更多时候在为学生负责；管理以完成任务为目标；而教育，以学生的成长为目标。多数时候，学生的成长和班级分数、教师业绩是不矛盾的，但也有矛盾的时候。

当学生的成长和教师业绩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们如何选择，就决定了我们是一个教育家，还是一个教书匠。我们优选学生成长，就是教育家思路；我们优选自己的业绩，充其量是一个教书匠。

当我们决心成为一个教育家，对于量化考核，是可以理智对待的。如果在座的各位到我们学校的老师，可能会听个别老师说：李老师带班也就那么一回事，她班得红旗的次数，还没有我们班多呢！

这是因为，我的目光所及，从来不是短期的考核分数，而是学生的一生。同时，万万不要因为前文我说了自己班级仪容仪表扣分，导致量化考核是倒数……您就以为，我的班级量化考核分数一直很低，每次都垫底。应该说，新班成立后的第一个学期，我班分数可能会暂时落后。但是只要班风正，这个班级会越带越顺利，我所带的03级、07级、09级学生，有一个时期，周周都得流动红旗（07级就是上文提到的因头发而得倒数的班级。后来学生非常操心，安排了专门提醒扎头发的同学，大家非常配合。所以，班级成长也是需要试错的）。我带11幼1班的时候，广播操比赛、朗诵比赛、合唱比赛……全部是一等奖。只要我们认识到了扣分制度的利弊，接纳了它存在的合理性，积极动脑子去应对，安排专人负责提醒，分数一定不会差到那里去。我在此特别强调的是，绝不可以在学生面前抱怨、吐槽学校扣分制度的不合理。一旦学生知道了我们也认为扣分不合理，他们会从内心深处不认可扣分，班级的分数便会越扣越多，这个烂摊子还得我们来收拾，

同时，我们也不能不承认，某些学校的评分制度本身就有问题，是少数领导讨论制定的。有时候甚至为了让某个老师评上优秀、先进，会为他专门量身定做一套评价体系，让落选的老师说都没地方说理去。呜呼！这个时候，最好的反馈是不介意——我只为自己更加美好而努力工作。我没有评上优秀先进，是你们的扣分制度不合适，这不是我的错。

心态好了，世界就好了。

《道德经》有言：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简言之，别人夸你，你就高兴；别人不认可你就痛苦，其实是把自己的地位放到了对方之下。很多时候，我们做最好的自己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赢得他人的认可？

祝愿老师们都能成为宠辱不惊的人，我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大，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完成于2021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