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不够记下你们一生的命运
关于电影的电影故事,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心结,2007年戛纳电影节的短片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曾让很多影迷沉迷,张艺谋导演在里面也有一个小故事。没想到70岁的时候,张艺谋拍了一部返璞归真的《一秒钟》,据说一部分来自个人年轻时的经历,他对胶片时代的怀念让很多迷影分子心动。
作为导演的张艺谋,现实题材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个人最喜欢他的片子,也是现实主义色彩的《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可惜,新世纪以来的几个片子,没有真正打动我。《一秒钟》一击即中,又找回了90年代那种纯粹状态,他对电影的热爱融进了苦涩的记忆中。
《一秒钟》的故事从张九声赶路走进沙漠开始,从张九声和刘闺女再次走进沙漠结束。故事的大背景就像沙漠一样令人绝望,带着希望的逃犯张九声,不仅是现实的中囚徒,还是希望的囚徒,随时可能破灭,只是望梅止渴而死比真的渴死好一点。
在正片放映前在22号《新闻简报》里一闪而过的张九声的女儿,何尝不是带着改变坏分子女儿的希望,积极去参加劳动改造,和大人们争当先进,因年纪太小去扛粮食口袋,不幸殒命。电影没有正面讲这个事情,但刘闺女在影院和张九声吵架时,看似一语成谶的一句话,实际上是一个伏笔。
在精神和物质空前贫乏的年代,电视、报纸还不普及,除了广播,人们了解国家大政方针、重大新闻的渠道,就是每次电影之前贴片放映的《新闻简报》了,谁知道一个14的岁孩子,为了争当先进连命都没了,一生只剩一秒钟的影子。
刘闺女这个蓬头垢面的假小子,稍有影史储备的人,都会想起1981年杨延晋导演《小街》里的张瑜。这个偷胶片的贼,偷走了别人的希望,却是想给弟弟一个新希望。张九声和刘闺女剑拔弩张,但没有变成“互害”关系,最终了解对方苦衷,成了朋友,这是善良的底线。
不得不说,张艺谋在选角上,有一套独特的审美,每一届谋女郎都最终走红了,是有理由的。从刘闺女刘浩存出场以来,眼睛就离不开她的影子,执拗,帅气,不失善良,当她换上女装,变成有些羞涩的大姑娘,倒反有些不适了。
《一秒钟》这个故事可能是张艺谋对自己20来岁时,看电影留下的某种心结的回顾,荒凉沉痛有一丝明亮轻盈。被风沙永远埋葬的35毫米胶片,就像逃犯永远见不到的女儿,时代留给逃犯的念想,连一秒钟的残缺影像都没有了。
范伟演戏已经成精,范电影这个角色,中和了张九声、刘闺女身上的苦情味道,一出场就稳抢C位,表面理直气壮,私下胆小怕事、时时自保,有点小小的蔫坏,有小缺点但也不是坏人,这个人物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范电影带领群众在街上拾掇蒙尘的胶片,组织人马到后台清、吹干,和张译饰演的逃犯一起“倒带”,以及放映室里循环放映的小发明,都带很强的仪式感。尤其开映前,借着灯光直投,观众的人头、自行车等什物倒影在布幕上,流动的剪影颇有诗意,《活着》之后张艺谋又表达了一次对“皮影戏”的热爱。
大银幕上放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英雄儿女》,过道、窗台、走廊,人山人海,大家陶醉地大合唱,膜拜虚构的英雄和看不见的荣誉,却不曾留意身边小人物的悲欣交集。带着看一眼女儿容貌愿望的张九声,为弟弟不顾一切的刘闺女,也许才是现实中的“英雄”。
残酷岁月,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悲情的命运,命如草芥,人人都是牺牲品、试验品。《英雄儿女》(1964)上映的第二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席卷全国,饰演政委王文清的田方(田壮壮导演的父亲)深受冲击,被下放五七干校,重病不治辞世。饰演王芳的刘尚娴受家庭影响,几乎停滞了表演生涯;饰演英雄父亲王复标的周文彬,也丧失了表演资格……
《一秒钟》故事发生的时间点,正好是1970年代中期,《英雄儿女》里面很多演员,在他们或长或短的生命里,也正在遭遇和张九声、刘闺女差不多的苦难,作为真实的人,他们的生离死别和多数人差不多,这是电影内外难以磨灭的留白。
想起北岛的一句诗“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当然,这是后话了,是发生在《一秒钟》结束之后真实历史时空里的反思之诗,张九声、刘闺女如果真有其人,或许能熬过苦难,活成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春风十里,不如你。
书影音,见真心,
花十分钟时光倒流,读一篇小文春风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