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孩子的自行车年代
作者:毛大庆
说到自行车,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永远是父亲那辆男式“28”永久牌自行车和母亲那辆“28”的飞鸽牌自行车。从有记忆起,自行车就是出行最便捷的工具,冬天坐在爸妈的后座上去上学,大人好似一座山挡风遮尘,觉得特别安全;最喜欢的当然是坐在爸爸男车的大梁上,兜着风,觉得特别神气!另外,那时家家自行车的前面都会安装一个铝筐、铁筐,买菜、装杂物全靠它。
和我一样60末至70初的朋友,童年时光大多是无比快乐的。小时候每天穿着开裆裤,留着鼻涕,胸前挂着钥匙链,到处疯跑。父母都是双职工,哪有时间去管我们这些“野孩子”。上小学后,自行车便成了我们最好的大玩具。
小则一二年级,大不过四五年级,我们那年代的北京孩子便开始了他们的自行车生涯。除了极少数家境优裕者,孩子到了学车年纪,一般没有属于自己的自行车,都是拿家长的车练手。学自行车不拘地点,凡人不多的空场如学校操场、院子里的水泥甬道、院外边的小马路,都可以当场地。那时学女车似不多见,不少十岁上下的孩子一开始就用28男车学,练会了滑轮屁股上座脚还够不着脚蹬子。此时有几个办法,一种是听其自然,够不着就让一只脚悬着;另一种是不上座,屁股悬在大梁上边,愣骑,太累了也挨挨大梁,但难免硌得慌。有个朋友说他曾用这种方式和一帮孩子从和平里骑到天安门;还有一种是把右腿从车大梁底下伸过去够右脚登子,如此则身子只能斜着,名为“掏裆”。“掏裆”应该是最常见的骑法。
当年,逢周六下午和周日,常可以见到一群一群的孩子“掏裆”骑车,铃声大作,呼啸穿梭于大院楼群中和没有红绿灯的马路上。当然,孩子小,用这种方式骑车,控制车把难免不协调,弄不好就惹祸。我们院有个孩子七八岁时掏裆骑车,曾经在马路上把一个更小的孩子撞成骨折,送进儿童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出院后的一段更长的时间里,闯祸孩子的家长还时不常拎着东西去看挨撞的孩子。孩子学车,进步是神速的,没多久就开始耍花活比车技了。双手撒把都小菜一碟,倒着骑的,拐90度弯的,互相别车的,比慢地,坐在后架子上骑的,一前一后带俩人的,一个人骑两辆车(骑一辆带一辆)的,站在脚蹬子上用双腿固定车把,把双手张开的,跳上跳下,不用脚蹬子的,最绝的是能双脚踩着脚蹬子,车不动,把自行车当凳子坐,名曰“定车”,不少北京孩子有这个本事。常见的是一帮孩子在马路上“飞车”,和汽车比速度。这些,我应该全都干过。
那时,多数孩子学会了骑车,平时并无车骑,只有星期天家长休息时,孩子才有机会提“出去骑会儿车”的要求,或者偷拿家长的车钥匙。刚学会骑车又无车可骑,对孩子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做梦都想着这事,爱犯骑车瘾,这与现在成年人学汽车时的心态相似。孩子们普遍畅想过未来的某天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和一群孩子见天出去兜风,逛遍北京四城,再往郊区奔。
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是在小学五年级,那是在北京医科大学操场的跑道上。先学溜车。骑的是爸爸的28永久,一条腿在一侧,另一条腿从大梁下掏过,“掏裆”的标准动作。那时,虽然女车更好学,但男孩儿更愿意挑战28永久这样的庞然大物。我记得我是一个下午就学会了,当然,像每个初学者一样,都有无数次摔倒的过程,先是父亲在车后面把着,心里踏实,但骑着骑着爸爸偷偷松了手......就像是第一次学会游泳也是邻居大哥一脚把我从坐在救生圈上踹到掉进深水区,喝了无数口水后,终于浮上来,于是游泳学会了一样。自行车大多人人会骑,但每个人学骑自行车的经历各不相同,一百人有一百个不同的感受和感悟。无论苦与乐,付出的泪水和汗水,都是一段珍贵的美好的记忆。
家境不错的北京孩子,上中学后,倘学校离家不远不近,就有机会得到一辆自行车,用作交通工具。这车是新是旧,则难说。一些孩子骑的是家长淘汰下来的旧车,不乏新中国第一二代产品,接近于所谓“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那就只是个代步了。有的孩子骑的车,曾被家长“怯”打扮过一番,或大梁、车把上缠着带色的塑料布、电影胶片,或车轴上套着红配绿的彩匝等等。顾点面子的孩子会觉得骑不出去。这种破车泛称“战车”,一些出行场合如遇平时骑这种车的孩子当天没骑,一定有别的孩子来过问:“你车呢?”
家长让孩子骑破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出于一种直觉的预感,说不定哪天孩子会把车撞了或丢了。搁今天,谁家丢个四五辆自行车,是很平常的事情,没丢过车,倒可以当新闻说说。那时候和现在不同,家里丢辆车是天大的事情,等同于把家中的财产割出去几分之一。转铃盖儿被偷,都是件不小的事情,很多自行车上的转铃,安有防盗的专用铁箍。孩子倒不担心这些,车不敢偷,铃敢卸。我的铃被卸了,再卸他的,他的被卸了,再卸你的,卸来卸去,如此循环,其乐无穷。
上高中的时候,骑车上学。每天回家是最快乐的。几个兄弟人齐了才出发,从附中到北航东门一通“别车”,之后,一痛横冲直闯七扭八歪之后才慢慢往家骑,一路上一个个到家之后纷纷道别。从附中到北太平庄这条路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60年代后期,28锰钢车、半锰钢车成为自行车里的俏货,像永久13型、17型,凤凰18型等等,都是大链套、电镀单支架、电镀后车架、转铃,即所谓原装“高配置”。和这几款车有一拼的是天津产的飞鸽大链套,但支架是黑漆把后轱辘架起来的那种,铃也不是转铃。
这几款车是当年最先进、最新潮的自行车,全国闻名,价钱大约在一百五六到两百出头一辆。问题是光有钱还骑不上这些车,还得有具体型号的自行车票。弄到这几款车票,则难上加难了。我们小时候那会儿,自行车种类以28为主,少量“26”、“24”和“20小轱辘”;闸的种类分为“涨闸”和“线闸”。我们小时候,谁家有一辆线闸26全链套男车,俗称“燕把”,是很时尚、很令孩子羡慕的事情。有的孩子把这款车略施改造:车座拔到顶,卸掉后车架子,安上转铃,换成钢丝锁。这几样改造后很象今天的“赛车”或者“越野车”,非常给力、很具炫耀感,被很多赶时髦的孩子视为不可或缺。
还有一样特别要提的就是,我们现在看《山楂树》这类电影,都会看见男孩子汽车带着自己心爱女友的甜蜜场景,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有过同样的感受。那时候放学,也常能看到某某男生骑车带着某女生招摇过市的场面,引来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种炫耀感也是非常独特的。
“此外,骑车的姿势也大有讲究。尽量一手插兜,一手扶把,即便双手扶把,也切忌手指触闸;脚要稍微外撇,把白边懒汉鞋的中心部位固定在脚登子上,万不能用脚尖登车;上车的时候,一般不滑轮,采用把腿一蹁的姿势,即使滑轮,也只一下,紧着滑出去若干下的上车法,被目为“有伤大雅”;下车也一样,先捏闸,把车停住,用脚支地,甩胯下来。如此搭配,再加上“板儿绿”之类的应时装束,“飞奔”在马路上,就称得上“招摇过市”了。有一阵子,军队和机关大院的孩子,动辄结伙出门,几十辆自行车,浩浩荡荡,细观他们的“坐骑”,车型与新旧程度自然不一,但一准是一水的没有后架子、拔到顶的车座、钢丝锁和转铃,至于这样做是否舒适与实用,孩子不管这些,这就叫“拔份””。《红底金字》一书中的描述,很贴切地白描了那拨大院孩子骑车的群像。
北京城,很少再看到穿着开裆裤,留着鼻涕,掏裆骑车的屁孩儿了。父亲那辆28永久伴随着我度过了青春期很多自由美好的时光。那个时候的自行车真叫结实,摔了无数次,跟没事儿似地,而且小毛病,自己全会修理,直至后来可以自己补胎也不在话下。
现在每天出门都开车上路,速度更快,走的也更远,但再也找不回那种在风里自由驰骋的感觉。是车变了?还是人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