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法乎上,是初学书法时喝下的第一罐毒鸡汤

许多朋友当我有啥真才实学,私信问我学习行草,怎么选择入门法帖。

按照村委会“一事一议”的要求,今天的文,犯点忌,和朋友们讨论关键两个点。

一、“取法乎上”,谁的上?

在书法问题上,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越是看起来简单的问题,参与阅读、讨论的人越多,说明大多数人都喜好书法,但不愿意动脑子;越是深刻有意义的问题,阅读、讨论的人却寥寥无几,同样说明人都不喜欢思考,动脑。

而这个问题,正好既简单,又深刻。

面对如何选择书法入门法帖这样一个难题,“取法乎上,”好像是一粒万应灵丹,任谁开个方子,这句话一定是要砸在前面,不然就是不懂书法的庸医乱开方。

“取法乎上”这句话的出处,在多个古代典籍之中都出现过。《孙子兵法》说:“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唐太宗《帝范》卷四中说:“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宋末元初时期的诗词评论家严羽《沧浪诗话》中说:“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

本来是军事政治方面的谋略论,后来就被应用到书法的入门选帖上。

但:传统书法,流派纷呈;在古代经典法书中,各种书体,历代书家中,那种书体最上?那个人的最上?

答案恐怕基本上是一致的:凡唐人以后的不要学甚至看都不用看(都是二三流,甚至不入流);行草书最上的是二王,二王事实上就剩一王,一王中就《兰亭序》、《圣教序》、《十七帖》。要么就是《书谱》了。

我的观察、实践,思考,比照,论证的结论是:此路只通一半。

先请出来一位古人的言论壮下胆,再说说为什么此路不通。

苏惇元《论书浅语》说:

学古人各家书,不善学之,皆有流弊,须极力避之,一流弊,即难脱去。

学钟王(钟繇,二王),须避滞笨散漫之弊;

学智永,虞伯施(虞世南)须避妍媚瘦缓之弊;

学欧书(欧阳询)须避瘦棱软弱之弊;

学旭素书(张旭,怀素)须避狂放之弊;

学李北海(李邕)须避枯硬之弊,学柳书须避干瘦之弊;

学苏书(苏轼)须避肥浓敧侧之弊;学黄书(黄庭坚)须避故作颤掣之弊;

学米书(米芾)须避怒张之弊;

学赵书(赵孟頫)须避妍媚软熟之弊;

学董书(董其昌)须避滑之弊。

余此语非谓古人有弊。后人不善学之,往往有此弊尔。

无一例外,都可能掉坑里对不对。

学习行草书,这些人人皆知的经典法帖,怎么都不是入门的好范本呢?

《圣教序》是刻帖,不像《兰亭序》那样,每个笔画的起笔,收笔还保留了复杂炫目的牵丝,以及种种不同的笔画入笔,行笔、收笔的刻画动作,显得干脆利落。但它是集字帖。

集字帖又咋了?集字也是集的书圣的!问题就出在集字上。

首先,集《圣教序》的目的是为了传播,与书法有关联的逻辑在其次;而且从条件上,技术上都无法顾及这许多;关键是,它是集自王羲之书法中的同一类字。即:字形基本保持一样大,笔画基本保持一样粗细;字的形态,只要是敧斜的,都被人为地摆平正了。

《圣教序》局部

看王羲之手札,就知道《圣教序》里面的字,选自其中几十分之一吧。为了章法看上去不要太不协调,只能这样。

王羲之《得示帖》

如果没有一定的基础,初学就上手《圣教序》、《兰亭序》,普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圣教序》往往会写成“四一作品”,即:字形一样大,笔画一样粗,墨色一样黑(刻帖看不出来行笔的快慢,致使笔速一样所致),字距、行距一个样。写成的作品,放在案上地上看上去还行,一挂起来,就要啥没啥。

《兰亭序》写成描笔画,画字形。即使看上去单字临的和原帖一模一样,但自古至今都没有见到有一个人以《兰亭序》的调子写成象样的作品的。照虎画猫,临摹《兰亭序》原作原文的倒不少;但脱离这个底稿,连一幅字都写不成,或者写出来啥都不是的,比比皆是。

《十七帖》,《书谱》,一方一圆,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作为初学练习笔法、以及识草的范本,它们无可挑剔。但,又是但,二者都不能成章。其原因是:

古代的手札,《十七帖》即是,包括手卷,《书谱》即是。要么是小纸条,要么是只有26.5厘米宽,900.8厘米长,不成比例的幅式。小作品的特点是适宜案头把玩,精察细赏,人们的关注点在细节上;唐代以前的纸张,是熟纸,比较粗糙,经过打磨,打蜡处理,非常光滑而不渗墨,毛笔也是非常小的硬毫,工具、书写材料,都恰适这种小字小作品。

《书谱》局部

但为什么自唐以后,古代怎么就没有一件和这两种经典法帖接近的,基调差不多的作品传世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石涛所说的“盖小品须得趣,大幅务必得势”。唐人的题壁书,演化出张旭,怀素的连绵大草,变化出明清,民国时期的纵横捭阖,不计工拙的大写意书风;根本原因,是书写工具,材料、展示条件的巨大变化。从掌在手上近观局部细节,到悬挂起来远观全部,根本不是一回事。

如果照搬《十七帖》,《书谱》,(包括《圣教序、《兰亭序》》)模式,写成大横幅,中堂,必然的结果,是松散,轻薄,单调,字不压纸。

那么结论是,学习上述法帖,只能学到其笔法,字法,难以形成完善的章法。

二、直接说,究竟学谁好?

书法,最难的不是学习的过程,最难的是确定方向。如果有人告诉我,哪个方向是对的,选谁是合适的,那可能就已经解决了70%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但初学者,我接触过的,交流过的许多已经功成名就的书坛大佬,也曾经为此痛苦、困惑,迷茫,伤脑筋,掉头发。对于许许多多初学者,包括许许多多有相当专业水平的书法家在内,大家起初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走的那条路是只是半条路,搞,搞,搞了些许年,发现根本走不下去,需要改弦易辙的情况多了去了。

你就直接说,究竟学谁好?

先请古人开讲吧。

冯班《纯吟要术》: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它门户。

学书须自家主张,然不是不学古人。

这两句话,才是学书法的真窍门。

我这里只说说两点感想,不敢说是结论啥的。

一、有位重量级学者说,学习行草书,先从米芾法帖入门是优选。其原因,学习米芾,笔法,字法,章法,其特点很明显,容易把握,容易上手,虽然也会形成习气,但至少初学不容易把字写的无精打采,轻薄油滑,还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自米芾然后上追晋唐,下探明清,就不存在大的障碍。本人完全赞成他的观点。

二、直接尾追现代人入门。现代人相对古人毕竟要简单许多;所用的笔,用,纸,作品幅式,完全一致。借当代人的拐杖,先站起来,会走路,并快速上路,之后再找到古人门下去取真经。这条路,有许多人走通了。比如那个火的一塌糊涂的美女书法家方放,就是从当代人龙开胜学起的。其他在国展中入展,甚至获奖的,也是数不胜数。

那两个写欧阳询的二田,不也是直接学二沈(沈粲、沈度)的嘛。

不难理解,初学,直接“取法乎上”,就小学生水平,直接学习《楚辞》《离骚》,三坟五典,直接上最高的,最上的,最难的,和现代各种工具、幅式不同的,一步到位,想法很不错,但效果怎么样,不打个问号吗。

三、直接从古人人手,当然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的资料太不要丰富,齐备,多看,才能做出适合自己的入门之选。

《十七帖》局部

欢迎大家批评指正,讨论留言。

后注:

1、苏惇元:(1801-1857)安桐城人,清代学者,著述颇丰,其要者有《四礼从宜》《正始集》、《文章启蒙序目》、《论书浅语》等。

2、冯班:(1602-1671)清初诗人,字定远,号钝吟老人,江苏常熟人。著有《冯氏小集》、《钝吟集》、《钝吟杂录》、《钝吟书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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