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恋
作者 ▏ 里程
这是一个老人多年前讲述的一段离奇、震撼人心的爱情故事……
我老家在成都附近的P县，我在川大中文系毕业后，在成都祠堂街一家报馆谋得了一份差事，这是民国29年的事。
当初住在报馆内的公共宿舍里，我特别喜欢看书，眼睛成了高度近视，配了一副500度眼镜，以至于大家叫我王眼镜儿。
祠堂街有很多书店，空闲的时候我总喜欢去看书，如有钟爱的书就买回来慢慢看。由于是公共宿舍，我看书又看得晚，后来觉得不方便，就在附近小南街找到一间住处。
这是靠近少城公园的一个小院，院内有棵大梧桐树，非常清幽，环境不错。院内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房间，左边这间由房东居住，右边那间已招了佃客，那家人早去晚归，反正我去了后，从来没有看见他们的模样。正面也有两间房间，我住在其中的一间，另一间暂时无人居住。
主人姓张，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没有子女，老伴走后孓身一人，靠丈夫留下来的一些遗产和收房租过日子。
张老太出生于大户人家，知书识礼。她体态肥胖，腿脚有些不方便，闲在家里无聊，我搬去后，她不时也过来闲聊。这也好，倒成为我了解成都的一个窗口。
后来我家隔壁搬来了一家人，这是姐妹两人。听房东讲这是她家的一房亲戚，姓陈，原来住在一个县城里。她们母亲去年过世了，母亲走后，父亲变得精神恍忽，后来失火，把院子烧了一半，老汉儿也死于那场火灾。
她们父亲原来在街上开有一家布店，后来打给别人经营还有一些收入，加上大姐的帮助，两姊妹生活过得还算可以。
陈家三姊妹，大姐二十一岁，嫁了一个军官，因部队流动性大，居无定所。
二姐十九岁，脸型丰满，白唽面孔，细眉大眼，长得很漂亮。
幺妹儿十八岁，一张瓜子脸，白净的面脥略带酒窝，一双大眼特别机灵。
家里出事后，两姊妹面对烧过的房子，心情不好，后来就来到了成都。
一天，我人不舒服请了一天假，看病后抓了药，正在厨房里熬药，突然幺妹儿闯了进来。
“哟，我多远就闻到了药味，原来是你在熬药嗦。王先生，你到底哪里不好？”
“我无力地答道：”头痛脑热，浑身乏力，医生说是受了风寒。“
“哦，你这是凉了，你回去睡觉，我来帮你熬药。“ 说完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回到我的房间，并让我在床上睡着。
一会儿她把药端了过来，守着我吃下后才离开。我刚躺下，她又推开了门，抱了一床缎面被子过来。我刚要问她，她先说开了：
“我姐姐叫我把这床铺盖给你抱来，让你的铺盖加厚发发汗，这样好得快。“
说着，把她的铺盖重叠在我的铺盖上面。
我说：“那你们盖什么呢？“话还未说完，她说了一声：”你不用管！“把门拉上就走了。
这一夜我确实出了一身大汗，第二天，果然好多了。
早上刚起床，她又来推门，开门后她说：“姐姐叫我把这碗酸辣挂面让你吃下……”说着把一碗面放在我的桌上。
我说：”不用，不用，我都基本好了，今天还要去上班，正说把铺盖给你们还过去。“
“你一定要把这碗面吃下，不然我不走！“ 她守着我把面吃完，然后把才把铺盖抱走。
临走时她看见我的室内有很多的书，她说：“我也喜欢看书，欢迎我来看吗？”
”当然欢迎！“
晚上我在室内看书，她果然闯了进来，把我的书一本一本地翻了一遍 ，然后拿着一本红楼梦和我攀谈了起来。
她说：“你最喜欢这本书的哪一位？“
”我最喜欢林黛玉。“
“我才不喜欢她，多愁善感，小心眼儿。“
“那你喜欢谁呢？“
“我喜欢薛宝钗，明大义，顾大局，看见丫头们的丑事，她却有意回避……”
那一晚我们为红楼梦摆谈争论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她二姐在窗外对着房里喊道：“明天人家王先生还要上班，你不要影响别人休息！”
临走时，她拿了早已选好了的几本书说：“我借去看看，以后还你。“这样她才跟着她姐姐走了。
一天晚上又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又是她，她拿了一个小本子对我说：“王先生，我有事情求你。我喜欢作诗，也写了不少，原来也曾投稿给杂志社，但都被退稿，有的还石沉大海。很幸运，我遇见了大文人，请你帮我修改修改，或许真的还能有出头之日。“
我翻开本子一看，秀丽的笔迹，果真写了不少的诗，但是确实写得不怎么样。我给她指出了不足的地方，又帮她修改了几首，然后告诉她应该怎样写诗。她非常高兴，竞然像小鸟歌唱那样，哼唱起流行歌曲来了。
一天，她拿着一本杂志，兴高采烈地到我跟前，“王先生，你看，我的诗歌终于发表了！我姐姐称赞我，说我进步得真快。我给姐姐说了实情，她说你快去给王先生道谢！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谢谢你的。“
我对她说道：“这种小事还用谢嗦，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姐姐言语很少，也很少和我谈话，有时在外面碰见，因为我视力有问题，总是她先开口：“王先生吃饭了吗？”只有这一句话，说完她把目光岔开，匆匆地走开了。
幺妹特别讨人喜欢，姣好的面容，娇小的身躯，配着一付长长的辩子，辫子的尾端扎着两个蝴蝶结。走路轻快，有时甚至于显得有些跳跃，这时候她背上发辫上的两个“蝴蝶“，上下左右不断地摇晃，就像蝴蝶真的飞舞起来一样。
我和幺妹儿接触多了， 我的心被这个姑娘俘去，我慢慢地爱上了她。
她也放肆起来，不喊我先生了，直称我王眼镜儿，甚至于简单的就喊眼镜。我认为，这是表示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近了。
一天我休息，路过张老太的房间。听见里面有搓麻将的声音，我从开着的窗户上望进去。哦，原来张老太和两姊妹在打麻将 。
“眼镜儿，我们三缺一你也来参加吧，“幺妹儿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我，她发出了邀请，我推门进了去。
打了几圈都是我输的时候多，这圈该我出牌，我犹豫不决 ，幺妹坐在我的下家，她用手在桌子下面我的腿上画了一下，我醒悟了过来，哦，是要我打幺鸡，我把牌发了出去，幺妹立刻把牌倒了下来。
”胡了，清一色带幺“她高兴地双手拍了起来。
我看见她这付高兴样，虽然掏了钱，心里也还是乐滋滋的。
一个星期天，早上起床后吃了早点，正在考虑怎样打发今天的日子。幺妹儿跳跳蹦蹦地奔到我的窗前，“眼镜儿有空吗？今天天气好，我们去转少城公园好吗？“
一听她这样说连忙回道：“可以，可以。“这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她拿着一付羽毛球拍，和她姐姐在院门口等我，后来我们三人进了公园。
我们选了一个场地，先和她对打了起来，我打了一个高球，她跳起来接球，鞋子掉了一支，” 眼镜儿给我捡起来！“ 她向着我大声喊道。
我立刻跑了过去，把鞋捡起来递给她。她并不接鞋，只是扒着我的肩膀，把脚撑起要我给她穿上。她姐姐在旁边过意不去：” 三妹儿，你也太放肆了！“ 但我还是把鞋给她穿上了。
打了羽毛球，我们就在公园里信步闲逛，之后到了荷花池。池内开了不少的荷花，幺妹儿非常高兴，要我给她折一朵。我选了一个离岸较近的一朵花，伸手去折，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那池塘下面全是污泥，我挣扎了半天才爬上岸来。幺妹儿见我这付狼狈模样，拍手笑道：”姐姐，你看眼镜儿像什么？像不像一个落汤鸡。“
二姐说：“你也太不像样，还不是因为你，人家落了水你还高兴！”
“我没有说他是落水狗，就算便宜他了。“ 幺妹儿仍然不依不饶！
等我要往回走，才发现一支脚不大好用，可能是受了点伤。二姐赶快过来扶我，我说不用，但她还是把我扶到了家里。
我在家里，洗尽了身上的污泥，发现一支脚扭伤了，我穿上了衣服，想在床上休息一下。这时候二姐叩开了门，提了一个小药箱，还拿了一件毛衣进来了。
“王先生，你的脚还痛吗？让我看看是什么原因？“
二姐说她原来上学时，学过护理知识。当她知道是扭伤后，她说我这里有松节油。她给我按摩一阵，然后涂上药。
“王先生，我那妹子从小娇生惯养，不大懂事，你要原谅她哈。” 二姐十分诚恳地说，并感到非常抢歉。说着二姐递了过来一件毛衣。
“这是我亲手织的毛衣，就送给你穿。“
我连忙说：”谢谢你！不用不用，再说现在天也不冷，也用不着那玩意儿。“
”被水湿透了的人会觉得身子冷的，我怕你再受凉了，再说你也可以留着以后穿嘛。“
她把毛衣甩在我的床上，提着药箱出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居然忘记了脚痛，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幺妹儿越是捉弄我，我越是喜欢她，我认为幺妹儿的这些行为也是在喜欢我。
一天她二姐外出不在家里，我写了一张条子，约她晚上七点，到纪念碑旁的条椅见面。
我提前十多分钟到了那里，空无一人，又过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来。我正在疑惑焦虑时她来了，但是，是和她二姐一同来的。我们坐下不久，她说有点事耽搁一下就走了，我和二姐相并坐着，一直没有言语，我一心等她到来。
天黑了一阵她才过来，说她解手出来，遇见了一个朋友，在那里耽搁了一下。之后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大家就回去了。
一个星期日，我们三人到新都去耍 。游了桂湖，再游宝光寺，幺妹儿突然失踪了，我们急得来四处寻找，等到找到她时，已经错过了回成都的班车。无奈，我们只得在城内找了一家高挡旅馆住了下来。
当天半夜有人敲我的房门。我开门一看是二姐，她一副惊慌恐惧的样子，进了我的房间。
”我不知是真的还是噩梦？一个黑影从窗户进入房间，我好害怕啊！我不敢回去了。“ 她说完紧紧地把我抱住。
”我对她说：“没事，我去帮你看看，你肯定是做的一个梦。“
到了她的房间。幺妹儿睡得正香。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看妹妹都没事，那是你做了一个梦，你好好地睡吧。” 说完我出了房门。
以后，幺妹儿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飞舞，当我鼓起勇气，正想向她表明我心扉的时候，成都出了一件大事。
民国30年7月27日，日军飞机108架轰炸成都。张老太的小院子被炸毁，张老太也死于那场災难，从此不见了两姊妹的身影。
年底父亲病故，我回P县奔丧，第二天我到北门龙兴寺去办事，在塔子坝看见前面有一男一女两人。那女的背影很像幺妹儿，辫子上也有两个蝴蝶结，我试着大喊了一声幺妹儿，她回过了头，果然是她！
我惊异不解地问道”幺妹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没有回答我，却对那个男的说：“我有点事你先走吧。”
然后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茶铺，坐了下来。
我问她：“刚才那个男的是谁？“
“我的先生。“
“啊！“ 我不禁一怔，惊讶地脱口而出。
在我惊魂未定时，她遂又说道：
“自从婶婶的房子被炸毁后，我们就回来了。后来姐夫驻防到附近，大姐也经常回来。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县府的一个文书，也是你们川大毕业，我看人还可以，后来就嫁给了他。“
“那你二姐呢？”
”出家去了！“
”真的吗假的？“ 因为幺妹儿爱开玩笑，我惊疑而又认真地问道。
“王先生，我绝不骗你，真的出家去了。“ 她严肃而又认真地说，这次她不叫我眼镜儿了。
她继而说道：“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怎么会是我？“我不解地分辨道。
“你知道不？我二姐是多么地喜欢你啊！但你却伤透了她的心！“ 想不到幺妹儿竟然这样地说话。
“啊！“ 我没有再说下去，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她又说道：“从成都回来后，二姐更加沉郁更少言语了，饮食也不如从前，瘦了十来斤。一次大姐把她带到白衣庵去拜菩萨，哪知她竞不回来，在那里出家了……“
之后，我陷入了深深地追思，以往发生的事，就像梦幻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在我眼前，懊悔、惋惜、自责，不断地交织在我脑中。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家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半年后我也皈依佛门，在昭觉寺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