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的日子
祭先父绍正文｜文/郑玉成
年仲夏，先父染疾半载，终年古稀而绝吾辈，逾三载。然音容犹昔，盈枕绕梦。故衔哀涕诚，以清酌之庶羞，谨吊先父之仙魂。
呜呼，父郑氏绍正，生于书宦，少而祖殷。夫不侧遭匪成，翁殁而业殆。祖母缪氏，孑然携三子，踟蹰乞于异乡。母子无依，时碌碌而苦稻梁之谋，日惶惶而渡无常之年。临而立，盖外祖悯其怜，惜其善，方迎母而家立。
哀哉吾父，降于玉阶而困于囹圄，纵唏嘘艰厄，乃不忘书琴以遣忧。蹇蹙之岁，汝提携捧负而躬星践月，伏垄走巷，形如枯槁。吾犹记汝尝述南岭之绝，负车千钧而陟于险坡，几经拼去，始不得上，汗浸星月，疲而危覆，茕茕凄顾，挚母相向而泣。今吾偶途此坡，草木争诉，自潸然而盈眶。
悲哉吾父，汝之孝义，邑邻皆颂。龆年族殇，尚感祖母力微，恭俭爱仁，呕心携幼。故汝长 念母恩，事无巨微，必乌乌哺以私情。惜环壁徒而门牗漏，仓廪空而箪无食。然祖母食必尤，筷必香。母常忧吾等腹无精羞，阻萎身长。偶嗔怒，汝嘻慰曰：家母年哀，犹待补养，尔等有时进也。或曰：大德不德，是以有德。大孝不言，是以有言。翌年，母之族弟，喜父之聪义，邀其出而市作。父竭诚而图之，逾数年，家乃殷。又数年，母之族弟获祸，境渐衰，父乃常探抚，年久不辍。其謂曰：吾识人广矣，唯汝之义，世无几人。
壮哉吾父，命虽多舛，不夺汝志。处阡陌之隅，饥寒之上，竟时悠怀而慰逸。幼嗷待哺，窃藏书钿，母知责其意，汝无奈曰：宁食无味，使留有卷。后虽缯纩著身，积庆有余，然性不移，夫世风俱浊，独汝守岁如初。闲沐书香一枕，欢泼砚宝数纸。汝志远疏旷，好雅弥朴，轩昂峥嵘。昔值魑魅肆虐，陷汝身沦，兀获案牍，辄夙夜饱浸鞭笞之刑，咽泪强守折腕之苦，终刚毅不怠，盖临绝地之势，如赴慷慨之约。然呼，汝苍苍之浩气何向？幽幽之腷臆谁诉？呜呼哀哉，汝去空无计，汝生不乐时。殁时天亦悲，窆时云骤泣。
惜哉父，殷殷矫首，若山若川。恨吾少痴，顽而不羁，尽怠时曦。有日遁学而效人索物，告之汝，吾不敢归也。暮至而惶惶不措。汝急提灯四寻，呼儿踉跄于野，涉畦凌寒于浦，顿咽而遂出，随返。灯昏目冲，汝愠声而厉色：人无学寡术，则与鸟兽无异。废时于嬉，则如事农而殆稼穑之时，知悔且晚亦。哀年疾中，汝执吾手曰：吾知去日近亦，汝为长子，望不负吾托。然呼！吾犹不及也。言犹去而情不可终，德犹存而恩不可尽矣。
呜呼，睇吾辈四人，苦无一形遗汝英姿，垂承汝雅趣。奚天意邪呼？命意违呼？念阴阳两重，盈虚有数。纵布奠倾觞，然葺冢有时而思终无期也。
呜呼哀哉，戚戚兮伏涕零，忡忡兮昭日月。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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