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辽国探知大宋“罢相风波”,又派使者肖禧来争边界。肖禧其 人生性褊狭骄狂,言语傲慢不逊,咬定两国疆界,必以黄嵬山为分水岭,不然,则留馆不走。神宗命枢密院承办。蔡挺自殿庭扑倒,一直卧床不能理事,乃由陈襄、曾孝宽接待肖禧,双方争议数日,仍无结果。神宗无奈,只好遣知制诰沈括赴辽回访。沈括奉命后,先至枢密院查阅文牍案卷,得上年安石、蔡挺与肖禧议定之疆地书,原以古长城为界,今所争之黄嵬山较长城远仅二三十里。沈括即报神宗,神宗惨然笑道:“大臣非盲即瞽,不究本末,几误国事。”乃赐沈括白银千两,持节出使辽国。沈括一行,出卞京,过黄河,沿邯郸古道,边太行而北。山崖之间, 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一般,横亘石壁如带。沈括不知其故,因问樵夫。樵夫说,闻太行隐者言,此地乃古之海滨也。沈七叫道:“海分明在千里之东,敢相欺耶?”沈括且行且想,樵者之言是也,非海滨,哪来螺带?不知是几千万年前之事也!沈括渐行渐问,一路察访,涉易水,过白沟,入辽国境内,见二麦新登,豆菽初绿,其田野、禾稼、屋宇、村落与河南河北无二。再往北,至坝上,紫塞雄关,别是一番风景。不日,沈括一行到达辽国上京临潢府。沙原有大蓟草,其根大如车盖。有蟨兽①似河北之野兔,其兽前足寸许,后足几一尺,行则用后足跳,一跃数尺,止则蟨然扑地。问土人,言此兽生于庆州之地大漠之中。辽国见大宋使者到,乃由枢密副使杨遵勖迎沈括至使馆,礼数甚恭,言称道宗皇帝及丞相,幸藕丝淀渡夏,要沈括少待。沈括一行在辽使馆住下。使馆屋宇尽仿汴京宫殿式样,庭院松柏,高可百尺,巨可数围,初夏清凉,如汴京早春天气。辽起边界纷争,而又毫无准备,惟讹诈耳,沈括先见其虚实,乃从容留使馆。打开行李,取出事先备办的丝绸、茶叶、折扇、书画、玉佩、玛瑙、 金银首饰等物,广为结交辽国臣僚。兼以沈括人物清俊,举止潇洒,为北人少见之上国使节,一时间使馆宾客如云。这日大雨,薄暮人静,有护卫萧和克兄弟造访。这萧和克见室内无北 人,乃哭拜于地曰:“大人垂救。”沈括命沈七扶起二人,乃向萧和克细问来由。沈七即去外厢观望。① 蟨(jué):一种野兽,善食不善跑,前足如鼠,后足如兔。常与另一种叫邛邛岠虚的 野兽生活在一起。邛邛岠虚前腿长,后腿短,善跑不善觅食。平常蟨以甘草喂食邛邛岠虚,如有难,邛邛岠虚负蟨逃跑。这萧弟,原来是一男装女子,名耶律常格,太师迪鲁之女,太子未婚之妃。因丞相——北院枢密使耶律伊逊专权,诬陷皇后萧氏致死,殃及太子, 故冒死来向大宋使者求救。丞相耶律伊逊有家婢名叫单登,貌美,善筝与琵琶。伊逊荐于道宗,入为宫婢,以窥伺机密耳。日久,被皇后发觉,驱逐单登。伊逊因而怀恨,入白道宗,言单登目睹萧后与伶人赵惟一奸情,而被驱逐。道宗信以为实,因命伊逊和张孝杰穷治。张孝杰承伊逊之命,以钉灼酷刑屈赵惟一认服,经张孝杰锻炼证实。于是道宗大怒,族诛赵惟一, 萧后自尽。太子及公主披发流涕,跪求代母后死,道宗不许。萧后赋绝命词,自缢死。太子投地大哭:“杀吾母者,耶律伊逊也。”耶律伊逊诬陷萧后有功,晋封魏王,张孝杰赐国姓耶律,提升为南院枢密使,二人愈加骄横。伊逊弹压百僚,无敢言者。今又阴谋害太子,使其党上书,诬告太子谋逆,道宗降旨,尽逮太子侍官,穷治不已,不久将废太子。声言太子去后,即纳常格。沈括见这耶律常格,仪态庄重,气质高雅,不意北地竟有如此人物, 便有意相助,乃叹道:“吾以为北方古朴,礼制平俗,谁知宫廷亦如此残酷。”常格哭诉道:“凶残恶人,杀害良善,尤甚河南。或为虎狼相搏,令人战栗。”萧和克跪请道:“某虽粗野之人,略知礼义,因受太师之托,护卫常格,请大人带常格南去,某必除耶律伊逊,以雪国母之恨,解太子之危,死而无憾!”沈括为萧和克之忠义所动,亲手把他扶起,善言抚慰道:“天覆地载者,皆兄弟也,既知小娘子遭遇,自当见义勇为。然而吾今为大宋使节,一 言一行,皆关乎国事,万一惹起两国争端,反救而为害,即为千古罪人也。是乃不敢以义犯礼,还望义士及小娘子见谅。”常格垂泪道:“大人之言甚是,小女子幼读诗书,略知礼义,焉敢以草芥之躯累及大人,小女子拼将一死而已。”说罢回身打开锦袱,取出一卷图书,双手奉给沈括道:“这是辽国地图,山川道路,形势险易,无不备载, 乃家父收藏之物,今付于大人。目今吾主荒淫无度,杀戮成性,伊逊专权, 国将不国,而大宋正变法图强,中兴在即,吾父女拜上神宗皇帝及王安石丞相,辽国气数已尽,望早日发兵,以救生灵涂炭之灾,解百姓倒悬之苦。”说罢泪流满面,伏地不起,萧和克虬髯抖动,状如钢针,以头砸地,泣道:“不救常格,末将跪死大人面前。”沈括再次扶起二人,连连说道:“天无绝路,且作计较。” 三人议至夜深,终得一脱身之计。时长白山外,松花江边,有女真之族正在兴盛,其完颜部行将立国,连道宗皇帝也奈何他不得。今道宗与伊逊幸 藕丝淀未归,萧和克可与常格乔装出逃,去投女真完颜部,相机行事,遇难呈祥也未可知。于是,沈括命沈七取出珍宝,赠给萧和克以为进见完颜部之礼物。按下萧和克护卫常格去投女真,却说沈括在辽国使馆,整整候了两个月,辽主道宗方与丞相耶律伊逊还朝,杨遵勖引沈括捧大宋国书进见。道宗问边界事,沈括对答如流,满座皆惊,皆以沈括为异人。道宗傲然道:“吾欲牧马长城以南,可乎?”沈括从容答道:“不可,如臣亦云,吾欲演兵长城以北,则失礼于陛下也。”道宗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说:“吾大辽,东至于海,西至金山,北至胪朐河,南至白沟,幅员万里,岂争寸土之地耶?故试尔意诚否。今割十数里之地而不忍,足证意不诚,乃绝交好,即以兵戎相见耳?”沈括见道宗色厉而内荏,痴顽之徒耳。乃放言道:“师直则壮,曲为老,北朝欲以兵戈侵南地,则曲矣!轻绝多年之好,弃先君之信,以威用其民,恐非北朝之福,亦非吾朝之祸,臣特为陛下言之。”道宗见沈括人物超俗,色和而语壮,志不可夺,乃奉答国书,赐宴为沈括饯行。席间,沈括见那耶律伊逊,伟人材,美须髯,妇态雌声,全无一点凶残之状,神态谦恭频频为自己敬酒,间或谓道:“闻贵国新制奉元历,每遇冬至,吾国历则后贵国一日,敢问孰为是?”沈括从容答道:“南北相距千里,历家算数小有差异,如亥时节气交, 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即明日,或先或后,各从其历可也。”沈括口齿清朗,问答得体,辽国君臣,无不敬重。熙宁八年中秋,沈括回汴京。有意察访下游形势,乃出上京南下,过(辽)南京析津府,到瓦桥关,经鄚州、瀛州、沧州、深州、冀州,八百里行程,潴潦泺淀相连,短者二三十里,阔者六七十里,车不能行,马不能奔,惟有一路蓼花,风光奇特。人言,当年何承矩守瓦桥关,因陂泽之地, 潴水为塞,以阻辽兵也。沈括参阅耶律常格所献地图,就往来所见,细察淀泺高凸、陂泽河渠、 道路迂直、村落远近、人情向背,加以参详修订,绘为《使契丹图》,上呈神宗皇帝。神宗赐宴给沈括接风,谕群臣曰:“此行,乃有宋以来之最嘉使节 也。”沈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沈括与章惇并称能臣,同在三司,神宗欲迁章惇为参知政事。王珪窥知其意,心下踌躇起来:章惇锋芒犀利,超拔不群,比苏轼还要难缠,此人一入中书,还不是王安石第二?不是安石,胜似安石,如何得 了?恰巧梅山侗蛮又为叛乱,荆湖告急,于是王珪便想出一个主意来,对神宗说道:“陛下知人善任,虽唐太宗犹不及也。章子厚才兼文武,无人可及,他日为相,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不让前代。眼前仍须历练,建立功业,以服众望,今荆湖侗蛮复叛,可命章惇为帅,再度征南。”神宗准奏。章惇即日挂帅出征。这日在三司清理政务,对沈括说道:“弟方欲与兄同心协力,重振王丞相昔日之风,不期君命差遣。前次冯京上疏,言称蜀地 禁盐不便,官家命斟酌利害,明白回奏。兄善自为之。”是时,罢相风波渐次平息,一班勤谨大臣,皆欲埋头做事,沈括便向神 宗提出“蜀地禁盐当罢”的主张。神宗道:“盐铁之利,百代相传,罢专卖食盐恐非当。” 沈括道:“法因时而立,因地而宜,臣闻蜀地忠万戎泸等州夷人地界,些小盐井甚多,司官以为填私井、运解盐,必不可行。天下为贩私盐系囚 者,以蜀地最甚。今更填私井,则招民怨。早时青城王小波驱茶农为叛,余波尚在,臣恐禁盐之事,因小而失大也。”神宗顿时醒悟。有宋以来,对盐、茶、酒、矾、醋,皆实行“榷卖”,即一律官卖,禁止私售。朝廷设有少府监、将作监,州县设有作院、作坊、务、场、局、作 等,设官经营此等手工业。盐更是朝廷一大专利。淮盐、解盐、产于登密二 州的京东盐、滨沧二州的河北盐、福建的长清盐、广南盐,均由朝廷官营官卖,从事海盐生产的为“亭民”,从事池盐生产的为“畦户”,户岁出夫二人,聚居之草房称为“蜗牛庐”,每户种盐千席(盐以席为计量单位),大席产盐二百斤,小席一百一十六斤半。每一畦户年缴盐十一万六千五百斤。折合二千三百三十石。岁给户钱四万,日给夫米二升,按每石米三百五十文,户得钱米共计四万五千零四十文。朝廷出一文钱,收回二斤六两盐。卖盐官价,每石一千三百文,每斤二十六文。盐利之大,盐法倍苛。宋太祖诏令:私炼三斤者死。擅官盐入禁法地分者,十斤者死,二十至三十斤流配, 罪不及配,虽杖罪,偕妻子迁五百里。直至熙宁年间,民买官盐日食不尽留经宿者,以私盐论罪。盐价既增,民不肯买,私盐禁而不止,乃以犯人家财重赏告发之人。是以民多骚怨,冯京帅成都,同州县议,上疏请罢盐禁。司官以为盐利乃国之财源,自汉武以来因袭千余年,专卖不可改,应填私井, 运解盐,以供民用。解盐,乃陕州地盐,解县、安邑二池,天然盐池长五十一里,广六里, 周一百一十四里。四山雨水注入其中,雨季未尝溢,旱季未尝涸,卤成赤色。池中有一泉,曰甘泉,池北有水曰巫咸河。池之卤水不得甘泉和之不结冰,而巫咸河水入池,则淤塞卤脉而无盐,故又俗称“无盐河”。池南有风谷,秋夏间多大风,谓之“盐南风”,每日暮引池水平畦,次日昧爽前,即有大风起于池上,吹沙飞石,树木皆摧,天欲明风止,池水皆成盐矣;风道只于此数十里之间,卤水不得此风亦不结冰。熙宁间,解盐年产一百七十万石,海盐总计年产三百余万石,蜀地井盐年产约六万九千石。解县、安邑两池,积盐为阜,其上生木合抱,数莫可知。宜听其通商,年估以售。神宗听沈括详述盐政,乃叹道:“民苦食盐专卖已久,盐法不得不变, 官盐不得不改。”于是诏许陕、孟、同、华、解、河中六州府,陈留等十一县,罢食盐专卖制。诏下之日,王珪问沈括道:“盐法争议已久,君一言而决,不知所用何术?”沈括笑而答道:“吾无术,但实言耳。盖圣主可以理夺,不可以言争 也。若其盐可禁,括不敢言非。”“承教,承教。”王珪刮目而视沈括许久,心下暗道:此人神机妙算, 不可不防,如登大用,还了得么?盐法之变,不知怎么传入后宫,这日神宗定省,高太后训谕不可事事躬亲。太皇太后见神宗面带劳瘁,须发无光,问道:“儿近服何药?”神宗若无其事答道:“早晚服丸药,钱乙以为益气养心耳。” 祖母见孙儿微显驼背,满面忧容,复又问道:“闻食盐专卖细事,儿皆亲理,宰臣何用?” 神宗叹道:“韩绛老而多病,近日告假,儿不亲理奈何?” 高太后在旁接言道:“冯京好端端的,何故让他出京?” 神宗道:“冯京不出,儿不得安。” 高太后冷笑道:“前殿得安,后宫不得安。”说着,掷给神宗一个封套,神宗略一检视,乃吕公著、司马光、富弼等奏章。神宗无言。太皇太后叹息道:“韩琦辞世,富弼、文彦博倚老卖老,太不更事;吕公著、司马光如何?” 神宗道:“与众人不协,与儿臣不可共事。” “中书无人奈何?”两宫同时忧叹。“儿意王安石起复。”不待高太后开言,太皇太后便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 于是,诏知江宁府王安石复以本官同平章事。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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