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霍费尔论愚蠢

对人类的愚蠢,以及愚蠢与善恶之间的关系论述,其精辟和深刻,莫过于二战时期反纳粹神学家朋霍费尔。是他揭示了在单一信息条件下存在的普遍性愚蠢现象。下面我们看看朋霍费尔在《狱中书简》一书中的有关论述。

迪特里希·朋霍费尔(1906~1945)Bonhoeffer,Dietrich20世纪杰出的德国神学家,于一九O六年二月四日出生在德国布莱斯劳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早在被纳粹投入死囚之前,朋霍费尔就以其卓越的才华和温厚的品性在神学界享有声誉。十四岁时,朋霍费尔立志攻读神学,先后就读于图宾根大学、柏林大学,受教于著名教会史学家哈纳克,并深受先师赏识,但他更倾慕卡尔·巴特的神学思想。由于学识优异、才华横溢,年仅二十四岁的朋霍费尔就受聘担任柏林大学系统神学讲师。积极从事普世主义和德国教会的反纳粹活动。1943年被捕,在狱中度过18个月,最后遭杀害。
朋霍费尔在《狱中书简》认为愚蠢比恶意更加危险,因为恶意可以抵抗,恶意在产生的时候已经孕育着毁灭的种子,恶意也可以通过事实和理性的力量来改变,但是愚蠢不仅无法改变,而且因为不服从理性无法抵抗,即使事实放在面前,他也会不相信,如果不能否认,那就作为例外不予理睬。恶棍虽然恶,但是他会服从理性,会考虑利弊得失,在自身危险的时候会考虑行恶的后果,但是愚蠢不会考虑后果,总是自鸣得意,就像水浒中的牛二,死到临头依然不依不饶,不知进退,自以为牛气冲天。愚蠢会像一个随时可能点燃的炸药包,因此在面对愚蠢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千万不敢与其讲道理,那样既无用又危险。
“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必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出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比起恶意来,愚蠢需要加倍小心地对付。我们不要再三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既无用又危险。”
朋霍费尔认为愚蠢是道德缺陷,而不是理智上的缺陷。有的人智力超群,但是仍是蠢人,有些人虽然智力地下,却并不愚蠢。愚蠢是环境造成的,是教育的产物,而不是天生的。产生愚蠢的环境就是信息的单一化。这类人被灌输了一种先入为主的价值判断以后就固化在头脑中,也就是说他们在后天的教育中形成一个固定的态度和方法以后,思维从此封闭起来。摆事实讲道理对愚蠢根本无用,一切有悖于头脑中的成见的观点和事实都视为谬误和荒谬。
 “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高超,但却是蠢人,还有些人智力低下,但绝非蠢人,作为某些特定环境的产物,我们惊讶地发现了这种情况。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养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这样一些环境中养成的,在这种环境下,人们把自己弄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
朋霍费尔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现象,即处于群居状态或者团体中的个人比独居不善交际的人愚蠢的人更多。这让我们想起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1895年创作了社会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在这本心理学名著中勒庞揭示了作为个体的人在群体中为了获得归属感安全感,会放弃独立性,变得非理性和愚蠢的现象。朋霍费尔则将这这一现象归于社会学范畴。
我们还进一步注意到,比起不善交际或孤寂独处的人来,在倾向于或注定要群居或交往的个人或团体当中,愚蠢要普遍得多。由此看来,愚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不是心理学问题。它是历史环境对人的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特定的外部因素的一种心理副产品。更进一步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暴力革命,不论是政治革命还是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当中造成了愚蠢的大发作。事实上,这几乎成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项规律。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这并不是人的某种天生能力,例如理智上的能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正相反,是力量的高涨已变得如此可怕,它剥夺了人的独立判断,人们放弃了(或多或少是无意识地放弃了)自己评价新的事态的努力。蠢人可能常常十分顽固,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误认为他很有独立性。人们多多少少会感到,尤其是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简直不可能同他本人谈话,不可能同他进行肝胆相照的交谈。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量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糟蹋。一旦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就再也没有什么罪恶的极限是蠢人所不会到达的了,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那是罪恶。在此有一种恶魔般地扭曲人性的危险,它会对人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朋霍费尔认为愚蠢不可能通过教育来改变,只有通过宗教的救赎,让蠢人有所畏惧,作为神学家,他认为“对上帝的畏惧,就是智慧的开端”。此外只有改变教育环境,使社会从独立判断和敏锐思想汲取力量,而不是从愚蠢中获取力量。这样才能使人们具备开放的思想,能够有效地进行批判性思考,不断汲取经验教训不断进步。
  然而正是在这个方面,我们意识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来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赎,此外别无他法。迄今为止,企图用理性论证去说服他,丝毫没有用处。在这种事态中,我们可以完全明白,为什么试图去发现“人民”真的在想什么是徒劳无益的,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于负责地思考和行动的人来说也完全多余。正如《圣经》所言:“对上帝的畏惧,就是智慧的开端。”换言之,治疗愚蠢的唯一办法,是灵性上的救赎,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人像上帝眼中负责任的人那样生活。
  不过,在对人的愚蠢的这些思考中,也有一点可慰之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大多数人在所有的环境中都是愚蠢的。长期起重大作用的是:我们的统治者是希望从人们的愚蠢之中,而不是从人们的独立判断和敏锐思想之中,获得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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