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桃（早逃）——关于灾害的民间传说中的一个重要母题
先说说流传在甘谷的两则民间传说。这两个传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县文化馆搞民间文学普查的时候搜集上来的，后来我编辑了《甘谷传说和故事》一书，收集在里面，现在有人不断在网上发表，也不注明出处。如果能够进行再创作，倒也说得过去，因为民间传说本身就是不断进行创作的结果，可是一字不落转载，也不注明出处，就有抄袭，侵犯知识产权的问题。
第一则是永宁镇地震的传说
故事发生在那一年腊月，快过年了，城里唱大戏，城镇周围的人都来到这儿看戏，很是热闹啊！戏唱了几天。
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来到了唱戏的地方，摆摊卖起了枣和桃，叫卖的声音很是洪亮：“枣桃、枣桃、枣桃……”所有的人都在看戏，没人注意老人的叫卖声。也没有人注意到在寒冬腊月怎么会有桃卖呢！
老人不时将自己的摊位挪到不同的位置，继续吆喝着：“枣桃(早逃)、枣桃(早逃)、枣桃(早逃)……”
就在这时，有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孩也来看戏了。看着热闹的场面小孩左顾右盼，跑来跑去。
突然，小孩问他爷爷：“爷爷，爷爷，怎么看戏的人每个人都在脖子上插着一个小旗子啊？”
老人向四周看了看，说：“没有啊！不要瞎说。”
“真的，都有啊！”
“早逃、早逃、早逃……”白胡子老人还在吆喝着他的大枣和桃子。
听到这个喊声，老人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马上问小孙子：“你看咱们俩脖子上有没有小旗子啊？”小孩看了看说：“没有。”
老人听着卖桃人的吆喝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给孙子说，咱们赶快走吧。爷爷带着孙子赶紧向山上走去，当他们二人走到半山上的时候，突然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漆黑漆黑的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见一个声音说：“弯着，弯着，把杨善人的坟弯着。”
爷孙二人在漆黑中不能走路，只有站在路上，等待天色放亮。过了半天时间，天才慢慢亮起来。两个人回头一看，永宁镇不见了，一座古城一眨眼功夫就整个被埋在地下了。所有的人都没有跑出了，只有他们爷孙二人幸免于难。
第二则是中州李凤仙（或李奉先）的传说
传说现在的中滩河村，过去叫中洲，为什么叫中洲呢？洲，就是水中的陆地的意思。过去的中洲，处在渭河的中间，渭河流到中洲村子的的时候，分成南北两条河流，流过村子后合流向东而去。
话说村里有一个大富汉，有九十九顷水地，七十二堵水磨，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裕人家。有一天一位道人来到村里来讨饭，他走到最富的老汉李凤仙家里，道人上前作揖说：“善人，化缘，越化越有，富贵长久”。
李凤仙一看一个衣衫褴褛的穷道人，便把狗放出来咬，道人说：“苍天在屋顶，善恶有报应，行恶不行善，富也能变穷。”
“九十九顷不靠天，七十二堵连夜转，门关子卖了吃十年，若要穷我李凤仙，干了黄河塌了天。”
“不干黄河不塌天，一夜穷你李凤仙。”
道长说完，就飘然离去，过了几天，这位道人又在中洲出现，手里拿着枣和桃，逐户叫卖：“枣逃（早逃）枣桃。”
人们问：“枣桃怎么卖？”道士说：“有缘的相送，无缘的不卖。”可是人们对这位道人的话没当回事，并没有早逃，结果，一场大水铺天盖地，一夜之间冲毁了中洲，李凤仙的九十九顷水田和七十二堵水磨被冲得一干二净，李凤仙真的一夜变穷。李凤仙的水地被冲毁了，水磨被冲走了，可是李凤仙侥幸活了下来，从此，他只好到处乞讨。
这两则民间传说，我们剥去其中的神话外衣，还原真实的历史事实，就是对康熙五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地震灾害情况在民间的文学创作。通过这个传说，结合历史记载，我们可以了解到永宁镇在地震中全镇覆灭的真实情况。
地震发生前，会有侥幸刚刚离开镇里的人，当他们走在半路的时候，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惊魂甫定，回首一望，身后的永宁镇灰飞烟灭。其情其景，足以让活着的人，自以为是神灵保佑着自己。而杨善人的坟墓，或许因为地势较高，北山南移覆压永宁镇的时候，没有覆压到里面，而这也可以神话为有神灵念其行善有意护佑。
永宁镇处于六峰镇中洲村的上游，在北山南移，覆压永宁镇的时候，形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如果搁到现在，从社会管理水平看，政府不应该对此束手无策，坐视不管，从技术力量看，机械化作业或者用炸药炸都可以疏通堰塞湖，避免下游的因堰塞湖决堤形成的水患。然而，当时的知县是无锡人曹思义，他对这次地震有记述，但是对堰塞湖造成的灾害没有记述，当然对自己对堰塞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施政失职更谈不上自责反省。颟顸的满清地方官僚和朝廷派出的救灾官员，不知道是对堰塞湖的危害的无知还是没有责任心，总之采取应对措施。没有去挖掘、引流或疏通堰塞湖，最后导致地震的次生灾害洪灾，又毁灭了下游的一个村庄——中州。这就是第二个传说反映的历史真实。
我们现在不知道永宁镇覆灭后的堰塞湖奔溃的具体时间，估计只需要几天时间，奔泻而来的渭河就会使堰塞湖水位迅速上升，山体滑坡形成的堰塞湖岸不断被冲刷、侵蚀、溶解、崩塌，终于湖水漫溢而出，倾泻而下，形成巨大的洪峰，产生巨大的破坏性。永宁镇以下的甘谷渭河河谷地带一夜被水灾淹没。李凤仙的九十九顷良田和他的七十二堵水磨，也就在一夜之间被水灾湮没。
我们在这两个民间传说中，都可以看到一个叙事要素：灾害发生前，来一位道人，或者白胡子老汉，卖枣桃。受到启发的早逃了，无动于衷的大多数人，在劫难逃，遭到灭顶之灾。这个枣桃，成为灾害类传说的一个母题，是一个普遍性的现象。我找到了许多地方关于地震和水灾等自然灾害发生前的卖枣桃情节。下面我举两个外地的民间传说：
宁夏海原地震的传说。
1920年（民国九年）12月16日 ，中国宁夏南部海原县和固原县（当时属甘肃省管辖）一带发生里氏8.5级特大地震，震中位于海原县县城以西哨马营和大沟门之间，地震共造成28.82万人死亡。这里也有一个传说，说地震前夕，海原县西安州城道观里老道曾右手拿桃左手拿枣，多日在街上高呼：“枣桃，枣桃”，可是没有人搭理他，老道预见到了地震，出于天机不可泄漏的缘故，只能以这种方式让人们感悟到灾难要来临，快点“早逃”。可是人们没有醒悟，只有坐等灾害的降临。
浙江海宁的传说。
传说过去的海宁县，时而有地方塌陷，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县衙大人想找出原因来，就带着儿子去查看。后来在北舅湖里发现了乌龟精，它有很多很多的子孙日夜在地下挖洞，这才造成县城时有塌陷。县衙大人好像用石灰粉把乌龟精的子孙毒死了不少，乌龟精想报复，又开始造孽了。有一天，县衙大人和儿子乘船再次来北舅湖，要杀死乌龟精。他下河时给儿子特意交代，等我下去和乌龟精搏斗时，会伸出手来，到时一定把利剑给我。儿子点头。县衙下去不久，只见河面波涛汹涌起来，他们打了起来。一会儿一只长了很毛毛的胳膊伸出水面，儿子吓呆了没及时把利剑递给父亲。又过一会儿那只长满毛毛的胳膊再次伸出，儿子还是不敢递剑，又过一会儿父亲又伸出长满毛毛的胳膊，儿子还是不敢递剑。片刻后只见河水都变成红水了，父亲再也没伸胳膊，也没能上来。河面渐渐平静了下来，儿子疼哭了离开河面。原来他的父亲是水牛精，所以胳膊上都是毛毛，因儿子的胆怯让父亲丢了性命。这样一来，乌龟精更加肆无忌惮了，把整个县城都挖空了。天上的老神仙看到了一切，感动了，就下凡来到海宁县，装成一个老头挎个蓝斗，卖着枣和桃，边走边说：枣桃（早逃）枣桃（早逃）枣桃（早逃），很多人不明白啊，只有一个人感觉不对劲，枣和桃就不是一个季节的东西，再说近年怪事多，莫非是让我们早点逃跑，于是就带了一家人逃走了。第二天起来，大家突然发现都在水里啊，整个县城都没了，都辙了。
美国著名民俗学家斯蒂·汤普森（Stith Thompson，）给母题下的定义是：“母题”是叙事作品中结合得非常紧密的最小事件，持续存在传统中，能引起人们的多种联想，它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本身能独立存在，也能与其他故事结合在一起，生出新的故事。“我手头没有汤普森的，《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一书,因而无法查询枣桃是否被他纳入到书中，但是枣桃，无疑是民间传说的一个重要母题。枣桃在民间传说中反复出现，进入到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内核，是研究民间文学的一个重要话题，也是研究我们的精神现象的重要资料。每一次重大自然灾害和社会灾害发生的时候，都会有未知先觉的人或者侥幸逃生的人们，而多数人，注定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承担这种灾难，无可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