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进行时——写好看的历史195
第十二章 庆历新政(一)
195 三冗
庆历三年(1043)三月,宰相吕夷简罢职回乡。
从天圣七年(1029)到庆历三年,十多年里,吕夷简一直是执掌中枢的首席宰相(期间有两年外放),在位时间仅次于开国功臣赵普。无论赵祯身边的宰执大臣如何走马灯式地更换,他却总能奇迹般地屹立不倒。
吕夷简在位时期,正是宋朝最为鼎盛的时光,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然而,无论是王朝还是个人,都逃不出盛极而衰的规律,当一个个体发展至最繁盛的时候,也往往是它弱点积弊到最深的时刻,一旦越过巅峰,所积累的矛盾会不断释放,个体也会逐渐走向衰落。
进入庆历年间,精明了一辈子的吕夷简终于有了迟暮之感。西北的战火,将这个看似繁盛的王朝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朝野上下都充斥着不满的声音。人们不敢把失败归咎到皇帝赵祯身上,而吕夷简无疑成了众臣宣泄不满的最佳目标。
庆历二年的一个冬天。一向行事谨慎的吕夷简犯了一个小错误。那是在一次大型的朝会上,吕夷简作为领班大臣带领群臣叩拜时,鬼使神差地少拜了一次。古代的朝会礼仪是非常讲究的,根据不同的身份和场合,众臣在排序、穿着、动作都有详细的规定,一旦出现差错,就要接受责罚。
吕夷简犯下了一个低级错误,为反对者提供了口实。于是,他立刻招致了御史的猛烈攻击,再后来,礼仪问题逐渐演化成了对吕夷简执政成果的大批判。一通口水狂淹之后,赵祯不得不下决心放黜这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臣。
庆历三年,六十五岁的吕夷简以太尉衔致仕,并于一年后病故。
吕夷简退出了历史舞台,与此同时,范仲淹、韩琦从西北前线回到朝中,赵祯对宰执班子进行了大规模地换血,人员调整之广堪比亲政之初。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变革巨浪即将涌来!
在历史上,很多王朝都会走到一个变革的关口。这就好比你的一辆车,开久了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必须修理一下,才能继续上路。如果你拒绝修车,强行开着破车上路,迟早会出交通事故,到那个时候,修车恐怕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你只能换一辆新车。
修车就是自上而下的变革,换车就是自下而上的革命。修车费钱,换车却要付出铁和血的代价。
时间到仁宗时期,大宋牌汽车也出现了不小的毛病—— “三冗”问题。
冗官、冗兵、冗费。
所谓“冗官”,就是当官的人太多了。我们此前说过,宋朝信奉“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信条,立国以来大开科举之门。科举取士一多,当官的人自然就多了。再加上优厚的恩荫制度,使得官吏数量急速膨胀。以真宗景德年间(1004-1007)为例,当时宋朝的官员人数是一万名左右,而到了仁宗皇祐年间(1049-1053),官员人数已经达到两万余人,短短四十年间,整整翻了一番。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统计的只是在编官员情况,并不包括那些编外的小吏,如果把武都头、宋押司等人都算在内,吃皇粮的人就更多了。
伴随着官员数量的增长,宋朝的官僚机构也在不断膨胀。原因很简单,如果不增加些机构和岗位,如何安置那么多凭空多出来的乌纱帽?然而,官位变多了,官员要办的事还是那么几件,于是一件事被分割成了多个机构和人员来干,机构与机构之间,岗位与岗位之间,职能交叉重叠,反而导致了行政效率的低下。所谓“叠床架屋、十羊九牧”是也。
如果大家对抽象的说理没有直观印象的话,我们可以看一段文学家王禹偁的记载。王禹偁称,自己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家乡济州只有两个官:一个刺史和一个司户,等科举中第回乡,发现一下子冒出刺史、通判、副使、判官、推官、兵马监押等六个官员,后来还增加监酒税、司理等官员。于是,王禹偁哀叹:一个州尚且如此,全国就不用说了(一州既尔,天下可知)。需要说明的是,王禹偁是宋朝初年的人物,在真宗初年就去世了,他所反映的还只是赵匡胤、赵光义统治时期的情况。
可见,宋朝从立国开始,就成了最慷慨的乌纱帽批发店,导致官员数量成倍猛增。较为讽刺的是,尽管宋朝的官僚机构不断增扩,但还是满足不了官员数量的直线上升,官位长期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以致出现了“排队当官”的滑稽场面。
宋代官员实行定期轮任制。比如,你是一个地方上的小知县,当你干满三年后就得回到开封述职,然后坐等上边给你安排一个新岗位。然而,这次等待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很可能一下子消耗掉你几个月时间。当你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终于等到一张委任状的时候,不忙,你也别急着赴任。因为,很可能你要去的新岗位上还有人占着呢。我们说过嘛,这里“官多位少”。
所以,宋朝的一个官位经常会同时批发给好几个人,大家必须遵守秩序,排队等候,等别人到期走了,才会轮到你。当然,前提是你必须是这个官位第二顺位等待者,否则你还得继续耐心等。这种排队当官的现象称为“待阙”。宋朝初年的时候待阙现象还比较少见,此后越来越严重,以致出现了“三四人守一阙”的奇观。
宋朝除了官多,还有就是兵多,是为“冗兵”。
宋朝长期边患不停,导致士兵数量也不断攀升。比起官吏的数量激增,兵员的增长速度更加触目惊心。咱们还是以数字说话,宋朝枢密院曾统计过太祖开宝年间、太宗至道年间、真宗天禧年间、仁宗庆历年间的全国军队数额,分别是37.8万、66.6万、91.2万和125.9万,七十余年里,增幅达到233%。
宋朝的兵员在不停增加,但军事实力却不增反降。在宋朝,当兵并不是一个光荣的行当,所以大多数将士都缺乏工作积极性,平时好吃懒做,战时军纪散漫,毫无战斗力可言。
宋朝的商品经济很发达,一些将领打仗的水平不怎么样,做生意的水平却很高,把属下的士兵当成了私人工具,指使士兵从事运输、营造等生意,为自己谋取暴利,甚至还有人专门组织手巧的士兵搞织绣赚钱。
你没看错,我说的就是绣花。说实话,每每看到这些记载,我都会浮现一排五大三粗的汉子埋头做针线活的样子。如此看来,宋军一败再败,真是一点都不冤。
于是,军事羸弱的宋朝却养着出奇庞大的一支军队,这成了又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现象。
冗官、冗兵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冗费”。这点非常容易理解,吃皇粮的人多了,国家财政自然会吃紧。宋朝的官吏不但数量多,待遇也非常优厚,除了固定俸禄以外,隔三差五还会给点恩赏,如此一来,当然是一笔大开销。相比官员俸禄,军费的开支更大,因为宋朝实行的是募兵制,士兵就相当于政府的雇佣兵,平时并不屯田耕作,朝廷不但要全额负担粮饷,还要为他提供武器装备。战事一起,军费的支出还会成倍增加。庞大的军费开支甚至一度占到了财政支出的六分之五。
官冗于上,兵冗于下。尽管宋朝的经济发展迅速,财政收入大幅增加,但是赚钱架不住花钱快。根据宋朝的财报,在太宗赵光义时期,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刨去开支,还能余下大半,到了真宗赵恒时期,只能是略有结余。如今轮到赵祯这里,只能是收支勉强相抵,如果继续放任这种情况恶化下去,势必将要出现财政赤字,赵氏公司就将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
“三冗”问题已然成了宋朝牌汽车继续行驶的最大障碍,车主赵祯为了不出事故,决定找人对车进行一番大修理。至于请谁当修车师傅,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庆历三年九月,赵祯再次大规模调整宰执大臣,最终确定了一套全新的执政班子。众望所归,范仲淹、富弼分别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韩琦短暂出任枢密副使后又外任陕西宣抚使)。此时担任宰相和枢密使的分别是章得象、晏殊和杜衍,几位老臣名义上是两府的最高长官,实际上却不怎么管事。于是,范仲淹和富弼成了真正的掌舵者,他们成为支持赵祯开展革新的基础力量。
与此同时,赵祯又果断重用了一些年轻官员,为宋朝政坛补充大量新鲜血液。这些官员大都富有朝气和理想,拥有改变宋朝积贫积弱状况强烈意愿。在这些政坛新锐,有两个人的名头最为响亮。
欧阳修和包拯。
一个大名鼎鼎的文豪和一个鼎鼎大名的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