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256）权力的游戏也是危险的游戏

读通鉴（256）权力的游戏也是危险的游戏

甘露三年戊寅，公元258年

春，正月，文钦对诸葛诞说："蒋班、焦彝认为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怿又率众逆降，此时是敌无备之时，可以出战。"诸葛诞及唐咨等人皆以为然，于是大力准备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想要决围而出。围上魏军临高处击发石车火箭，逆烧破诸葛诞等人攻具，矢石雨下，死伤蔽地，血流盈堑，于是回城。城内粮食转而竭空，出降者数万口。文钦想要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诸葛诞不听从，于是争恨。文钦一向与诸葛诞有矛盾，徒以计合，事急愈相怀疑。文钦见诸葛诞商议军事，诸葛诞于是杀文钦。文钦的儿子文鸯、文虎将兵在小城中，听闻文钦死，勒兵奔赴；众人不为其用，于是单走逾城出降，自归于司马昭。

军吏请求诛杀，司马昭说："文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就戮；然文鸯、文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攻拔，杀之是坚其守城之心。"于是赦免文鸯、文虎，派文家两兄弟领数百骑巡城，大呼："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

又上表文鸯、文虎皆为将军，赐爵关内侯。城内皆喜，且日益饥困。司马昭亲自临围，见城上持弓者不发，说："可进攻了！"

于是四面进军，同时鼓噪登城。二月，乙酉，攻克。诸葛诞窘急，单马将其麾下突小城想逃出，司马胡奋部兵击斩之，夷其三族。诸葛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则劝降，然而这些兵卒颜色不变，以至于杀尽。

吴将于诠说："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我弗取。"于是免胄冒陈而死。唐咨、王祚等人皆投降。吴兵万众，器仗山积。

司马昭初围寿春，王基、石苞等人皆要急攻，司马昭认为"寿春城固而兵众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是危道。如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我当以全策縻废他们。但坚守三面，若吴贼陆道而来，军粮必少；我以游兵轻骑绝其转输，可不战而破。吴贼破，文钦等人必成擒！"乃命诸军按甲以守之，卒不烦攻而破。

议者又认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全都坑杀。"

司马昭说："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大度。"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置。拜唐咨为安远将军，其余裨将，全都假位号，众皆悦服，其淮南将士吏民为诸葛诞所胁略的，皆赦免。听文鸯兄弟收敛父丧。给其车牛，致葬旧墓。

司马昭给王基写书信说："最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司马昭想要派遣诸军轻兵深入，招迎唐咨等人子弟，借衅有灭吴之势。王基劝谏说："当年诸葛恪乘东关之胜，竭江表之兵以围新城，城既不拔，而众死者太半。姜维因洮西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大捷之后，上下轻敌，轻敌则虑难不深。如今贼新败于外，又内患未弭，是其修备设虑之时。并且兵出逾年，人有归志，如今俘敌十万，罪人斯得，自历代征伐，未有全兵独克如今之盛。武皇帝克袁绍于官渡，自以所获已多，不复追奔，惧挫威。"司马昭于是停止，以王基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进封东武侯。

习凿齿评论说：君子谓司马大将军这场战役中，可谓能以德攻心。建业者异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存义之国，丧于懦退。如今一征而擒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敌十万，可谓壮大。而未及安坐，赏王基之功；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宠文鸯葬钦，忘畴昔之隙；不咎诸葛诞治下之众，使扬土怀愧。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天下其谁能挡！

司马昭之克寿春，钟会谋画居多；司马昭亲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时人比之子房（张良）。

汉国姜维听闻诸葛诞死，退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夏，五月，下诏以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司马昭前后九让，乃止。

（诸葛诞这场叛乱，给司马昭展示自己的机会，没有这场大战，司马昭的根基反而不会这么快就牢固。世事就是这样，危中才有机。）

秋，七月，吴主封故齐王孙奋为章安侯。

八月，以骠骑将军王昶为司空。

下诏以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皇帝率群臣幸太学，行养老乞言之礼。郑小同是郑玄的孙子。

吴国孙綝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是恐惧；返自镬里，于是称疾不上朝，使弟弟威远将军孙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闿分屯诸营，想靠这些自固。吴主心里厌恶，于是推朱公主死的情况，全公主惧怕说："我实不知，皆朱据二子朱熊、朱损所报告。"

这时朱熊为虎林督、朱损为外部督，吴主皆诛杀。朱损的妻子，即孙峻的妹妹。孙綝劝谏，不听从，由是越加恐惧。

吴主私下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划诛杀孙綝。全皇后父全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对全尚儿子黄门侍郎全纪说："孙綝专权势，轻小于孤。孤前面敕他让其快速上岸，为唐咨等人作外援，而孙琳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于朱异，擅杀功臣，不先上表听闻；筑第桥南，不再朝见。此为自在，无所畏惧，不可久忍，如今规划抓取他。卿父作为中军都督，使秘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孙綝所领军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当得；卿去，但当做得隐密一些！卿宣我诏卿父，勿令卿母知道；女人既不晓大事，且是孙綝同堂之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全纪承诏以告全尚。全尚无远虑，把这些事都告诉全纪母亲，全纪母亲派人秘密报告了孙綝。

（越是大的事件，越是要少的人知道，吴国皇帝太年轻，但也给后人留下的相当多的借鉴之处，清康熙帝在夺大权的过程中，训少年兵，设谋诛熬拜很多地方学了吴主的手段。并想办法补上其失败的漏洞。）

九月，戊午，孙綝夜里带兵袭击全尚，抓执，派遣弟弟孙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等天明，遂围宫殿。吴主大怒，上马带鞬执弓欲出，说："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听从！"

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咤不食，骂全后说："尔父愦愦，败我大事！"又遣呼全纪，全纪说："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孙綝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

孙琳召群臣商议说："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意见，下异议。"群臣皆震怖，说："唯将军令！"

孙綝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孙綝怒，诛杀。典国施正劝孙綝迎立琅邪王孙休，孙綝听从。己未，孙綝派遣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孙亮就国，孙亮时年十六。迁徙全尚于零陵，马上追杀，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拦着王叩头说："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王称善。这日，进及布塞亭。孙綝因为琅邪王未至，想入居宫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选曹郎虞汜说："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再见。如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孙綝不怿而止。

虞汜是虞翻的儿子。

孙綝命弟弟孙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才受。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孙綝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王下车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孙綝称"草莽臣"，到宫前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孙綝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以孙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孙据、孙干、孙闿皆拜将军，封侯。又任命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前，丹杨太守李衡数次以事侵扰琅邪王，其妻习氏劝谏，李衡不听。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下诏迁徙会稽。等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对妻子说："不用卿言，以至于此。我想逃奔魏国，何如？"

妻说："不可。君本一庶民，先帝相拔过重，既然数次做了无礼的事，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

李衡说："计何所出？"

妻答说："琅邪王一向好善慕名，方想要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是很明显的。可自囚到狱，上表列前失，显求受罪。如此，才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李衡听从。

吴主下诏说："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李衡还郡，勿令自疑。"又加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孙和的儿孙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说："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是是最急的。"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綝奉牛酒送给吴主，吴主不受，都送给左将军张布。孙琳酒酣，出怨言说："初废少主时，多劝我自己当皇帝。我以陛下贤明，故迎接。皇帝非我不立，如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就当再改图。"张布以告吴主，吴主内心衔怨，恐其有变，数加赏赐。戊戌，吴主下诏说："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孙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有人有告孙綝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孙綝孙綝杀之，由是越加恐惧，借孟宗求出屯武昌；吴主同意。孙綝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余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全下令给与。孙綝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任。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劝说吴主说："孙綝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孙綝谋反。吴主将讨孙綝，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张布说："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

吴主召丁奉告诉他，且问以计策。丁奉说："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借腊会用陛下兵以诛杀。"吴主听从。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孙綝听闻，不高兴。夜，大风，发屋扬沙，孙綝越加恐惧。戊辰，腊会，孙綝称疾不至；吴主强起之，使者十余辈，孙綝不得已，将入，众人制止。孙綝说："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预先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于是入宫，一会儿而火起，孙綝求外出，吴主说："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孙綝起身离席，丁奉、张布目左右抓缚。

孙綝叩头说："愿徙交州。"

吴主说："卿何以不迁徙滕胤、吕据于交州！"

孙綝再说："愿没为官奴。"

吴主说："卿何不以滕胤、吕据为奴！"于是斩杀。以孙綝人头令其部众说："诸与孙綝同谋的，皆赦免。"放仗者五千人。孙闿乘船想要降北魏，吴军追杀。夷孙綝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权力的游戏有时候就这么微妙，孙琳能废了皇帝，后面的自己选出来的皇帝也能废了他，这就是主动权的问题。生死之间，就看谁出手更快更狠，这个方面司马昭水平更高）

己巳，吴主任命张布为中军督。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人，其罹诸葛恪等人事远处流放的，一切召还。朝臣有乞求为诸葛恪立碑的，吴主下诏说："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遂寝。

当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等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到姜维用事，建议认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不若使听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还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卫，再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击，此殄敌之术。"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甘露四年己卯，公元259年

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皇帝说："龙者，君德，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厌恶。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刘谌为北地王，刘恂为新兴王，刘虔为上党王。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陈祗上，而大多时间率众在外，极少参与朝政，权任不及陈祗。秋，八月，丙子，陈祗卒；汉主以仆射义阳人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人所杀。

这一年，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解读：诸葛诞起兵到灭亡前后时候并不长，其死有百人不降而逐一被杀。诸葛这个家族在三国都是重臣，都有过重兵，诸葛亮算是全身而退，诸葛恪和诸葛诞皆被夷三族。

诸葛诞之败，从他起兵之初就决定了，他见疑于司马氏，核心原因不是为曹魏续命，而是夏侯玄被诛杀后的惧怕。然而如果他起兵以大义扶曹魏，尚有很多变数，可惜的是，司马昭还没有夺权，诸葛诞就称臣于吴国了，这就是先叛曹魏，给司马昭以最好的理由来灭他，无论是王基等大将怎么想，你诸葛诞背叛国家就是整个国家的敌人了。

诸葛诞这种借敌国之兵而诛逆的做法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历史上只有楚国被吴国灭了之后，借秦国的兵以复国的，之后就全是引狼入室，自灭其祖了。

权力的游戏向前都如履薄冰，一步错就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