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访谈:把敬意献给为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心力的人
提问:李振羽(甘肃);
回答:南人(北京)
访谈形式:电子邮件
访谈时间:2013年9月9日
现在看来,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资料,谁敢说网络和论坛对中国诗歌没有作出贡献,这些硬梆梆的诗就可以把他们砸个跟头……
对比一下,中国当代诗歌能走出红色标语墙上贴、高粱棒子满天飞的狭窄胡同,迈入讲人话、说真话的民间诗歌田野,由一味的“颂”变成了“风、雅、颂”齐具,其变化会令你瞠目。
李振羽:
从个人简介可知,诗人南人在北师大时,是从化学系就读一年后转至中文系,原因似乎是偏爱诗歌写作。可否谈谈你当时的真实想法?想起早年阅读台湾学者古继堂《台湾新诗发展史》时,我发现,在台湾曾有很多诗人为理工科出身,甚或身兼文理硕士,照样也有不俗的诗写实绩。对此你如何看待?
南人:
我就读的中学是一所很一般的中学,其文科教学水平无法保证我考上北师大,所以我选择了理科,脑子灵活的学生学理科是沾光的,靠理解而非死记硬背,我就沾了这个光。录取到北师大化学系之后,我从多种渠道了解到中文系非常牛,加上我本来喜欢的就是文学,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转到中文系。当然,转系并非易事,当时的中文系主任让我完成一篇命题作文,他上午十点出的题,下午两点我就交上了工工整整的答卷,两三天后,我就接到了同意我转系的通知。
我是学师范的,我自己觉得文理分科本来就是个错误,画一幅画时,我们既需要理科的层次和逻辑,把枝枝干干勾勒清楚,也需要文科的色彩和想象,把叶子果实甚至天空和鸟鸣描绘出来。大科学家钱学森也感慨,科学家要和艺术家交朋友,恰好印证和科学与艺术密不可分。
李振羽:
提起诗人南人,人们总会联系到“诗江湖论坛”,那可是新世纪十年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中国先锋诗歌最前沿的主战场呐!真想不到,也看不出来,这个胖墩墩、乐呵呵的“领导同志”(诗人唐欣语)竟然是这个论坛的发起人和维护者。要知道,当时在阅读和参与这个论坛时,多少人都神经高度紧张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如临大敌,又有多少人带着热切的对汉语现代诗歌的探究渴望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还有多少人至今仍如惊弓之鸟谈虎色变,真正的“春秋战国”啊!作为论坛的“领导同志”你当时就不怕出事吗?在论坛后期,据说你先知先觉地把论坛有价值的诗歌文本和理论文献先后整理保存了下来,现在回头来看,那时的意义和价值才渐次显现。那么,以“诗江湖论坛”为代表的论坛时代对于中国诗歌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和价值呢?
南人:
诗江湖网站于2000年创立,先于诗江湖的有橄榄树、界限、灵石岛、诗生活等,多数是静态网页,而且小众。诗江湖也经历过南人世界、北师大诗人群的小众阶段,但徘徊时间很短,很快就拓展到中国先锋诗歌前沿阵地。现在回想起来,有几个条件是必不可少或者是恰逢其时的:一是BBS论坛刚刚兴起,每个帖子的容量最适合的文本就是诗歌,几分钟就能读完,马上就可以点评,互动性极强;二是伊沙、徐江、中岛等诗坛名人纷纷被我动员上网,三是由沈浩波、尹丽川、朵渔、巫昂、盛兴、轩辕轼轲、李师江、马非、朱剑、李红旗等一批牛逼而年轻的诗人组成的下半身团体横空出世。打个比方,创建诗江湖网站和论坛只是提供了一个球场,经常邀请一批诗坛大佬前来助阵,下半身一干人等经常兴风作浪,经常在球场上冲锋耍帅,想不吸引人都不可能。其后的“血雨腥风”大多数是冲着“先锋”、“民间”、“真伪民间”等等来的,有的被打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有的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有的坚持己见,另立论坛,更有一些“知识分子”或“桂冠诗人”作壁上观,对诗江湖论坛的“诗”和“事”只能潜水偷窥、望江湖兴叹,某“大师”甚至不敢贴出作品,怕被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剁成肉泥。想想这十年,好不快哉!至于是否会“出事”,全靠版主掌控,“删帖”大权和查封IP手段足以控制住论坛的发展节奏,真正做到了“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当然,这十年间,一些人在诗江湖论坛爆发论争最终反目成仇,也不乏俊男靓女成就美好姻缘,正负恰好相抵。但有一条:留下了许多的好诗。
在诗江湖论坛后期,从外部氛围看,明显感觉到对言论的限制越来越紧,加上利用黑客手段破坏论坛的事情频频发生,所以作为论坛版主,我发出号召,让论坛所有诗人提供十年诗歌精选,由诗江湖网站统一保存。现在看来,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资料,谁敢说网络和论坛对中国诗歌没有作出贡献,这些硬梆梆的诗就可以把他们砸个跟头。
诗江湖论坛等一批诗歌论坛对中国诗歌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对于以前牛逼得不行的官刊和年选,翻开看看,有多少诗选自网络和论坛,有多少诗人通过网络与论坛脱颖而出,对比一下,中国当代诗歌能走出红色标语墙上贴、高粱棒子满天飞的狭窄胡同,迈入讲人话、说真话的民间诗歌田野,由一味的“颂”变成了“风、雅、颂”齐具,其变化会令你瞠目。
当然,诗歌论坛在新世纪前十年之后转入了博客、微博、微信时代,呈现了更多的变化和更多的选择性,由诗坛运动走入了日常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力的拓展难度加大了,但对诗歌自身的发展来说,更加顺应作者内心和读者的审美了。
“下半身”与诗江湖,一为旗号,一为战场,让这一干人等都有了展示的机会,强行进入诗歌视野……但想起当年的诗江湖,我相信,他们会感激这个通道,这块场地,感谢网络论坛这片闪耀的球场灯光,感谢论坛时代刀光剑影中磨砺的意志。
李振羽:
唐欣在《说话的诗歌》一书中这样写道“70后一代诗人的成长史上,预先设置的逐渐消散的尾声,以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愈演愈烈的商业化浪潮,把他们置于一种上挤下压的尴尬处境(人们每每用夹缝中的一代来形容),而大一统体制里阅读时尚乃至写作范式的解体带来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多元化局面,也是一种很难摆脱的宿命般的界定,前期朦胧诗、第三代和新世代的影响以及伴生的影响的焦虑,往后更年轻一代诗人更轻松的网络诗歌的大面积崛起,几乎构成了他们共同的背景,这样,他们想必会有一种血缘和家族的近似性和亲和力……但是,我们也知道,在诗歌写作中,个人和历史的欢喜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也许正是使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挣脱和超越这种关系”。作为70后代表性的口语诗人,你同意这个看法吗?你个人的诗写是如何挣脱和超越这种关系的?
南人: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答案十分简单,每个人注定越活越像自己,就如同写一个句子,开始把简单的句子写长,于是加进去很多的辞藻和修饰以及某某主义的标签,后来随着阅历的增加,你开始关注去掉修饰后剩下的动词和名词到底表达了什么,如果能把诗写成“爸爸送给妈妈一个小礼物/是一个吻//妈妈送给爸爸一个大礼物//是我”(凡凡诗歌《礼物》)这样简洁,还要那么多的修饰和主义干吗?我的写作主张就是,一生的写作就是一次寻找名词真实含义的过程,揭露一个名词错误的含义,发现一个名词真正的含义、新生长出的含义,这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真实、更进步,才不会让人们的认知和欲望背离现实,成为断线的风筝。“诗言志”应该是去伪存真之“志”,而非舍本逐末,哗众取宠。
要处理好这种关系,就是要有自信,写真实的自己,写真实的情感。因为时间空间的关系,每个人观察世界的角度都是独特的,独一无二的,别人的角度可以与你相近,但绝不可能与你相同,你的责任就是要发现你这个角度所观察到的世界的魅力,然后告诉所有人,必须有这种自信。没有自信的人不配写诗,最多只是玩诗。
李振羽:
同样在《说话的诗歌》一书中,唐欣说“70后诗人正在成为中国诗歌的新生力量和中坚力量……非常巧合的是,这几位诗人,早先都曾'隶属’于以激进和决绝著称的'下半身’诗派,虽然他们后来都开辟和开拓了自己新的道路(本书未能提到的诗人朵渔、李红旗、盛兴等诗人也是如此),但这也说明,叛逆的、先锋的精神和气质还是能够推动和促使诗人走的更远,并且有更多的动力和可能性”。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几位诗人,早先都曾'隶属’于以激进和决绝著称的'下半身’诗派?除了唐欣在该书中所列出的马非、沈浩波、朱剑、尹丽川、巫昂、南人、东岳、任知以及朵渔、李红旗、盛兴等人外,你关注过的其他的70后诗人还有哪些?叛逆的、先锋的精神和气质还是能够推动和促使诗人走的更远,并且有更多的动力和可能性,对于南人自己,这种“更多的动力和可能性”具体是什么?这种“更远”到底在哪里?
南人:
“下半身”诗派能够聚集一批高水准的诗人,一方面要感谢沈浩波,他不愧是一位“诗歌运动家”,影响力非凡;同时,也不可争辩地说明了另一点,长期官方的垄断和压制让一批具有才华的青年诗人迟迟无法“浮出水面”,一旦浮出水面时,其数量之众、质量之高当然会让人大吃一惊,这种大吃一惊的集体呈现只会出现纸刊向论坛转折时期,官方向民间转折时期,这种现象以后相当长时间会难得一见。“下半身”与诗江湖,一为旗号,一为战场,让这一干人等都有了展示的机会,强行进入诗歌视野。初期为了达到共同的影响力,同仁之间创作主张的差异被掩盖,时间长了,不少人的作品已经在诗坛独树一帜,必且有了一定数量坚定的粉丝,离开这个阵营寻求更真实的自我应是理所当然。下半身同仁中,朵渔和巫昂更接近知识分子和学院派,精英情结浓烈;沈浩波、尹丽川和我,是由表及里的下半身,其他同仁自然是武功了得但想法各异。今天,虽然这些同仁天各一方,但想起当年的诗江湖,我相信,他们会感激这个通道,这块场地,感谢网络论坛这片闪耀的球场灯光,感谢论坛时代刀光剑影中磨砺的意志。
至于让我推荐我关注过的70后其他诗人,这个问题沈浩波更有发言权。那时候,我管理论坛,他编网刊;还有,现在伊沙兄创办的《新世纪诗典》,那些优秀的70后、80后诗人也已经闪亮呈现。
对于我自己,“更多的动力和可能性”来自于“下半身”的实践,彻底打开了身体。方闲海在评论《致L》诗集时说,“《致L》为下半身提供了一个真正的句号”,我想这句话与其说是溢美之词不如说是我内心期待,“下半身”作为新世纪之初轰轰烈烈的诗歌流派,除了要有像《一把好乳》、《爱情故事》一样的诗歌高潮,也需要一个表现全过程的爱的群雕:不仅打开下半身,还要打开上半身以及每一根汗毛。所以,我非常希望,《致L》既是我对当代爱情诗作出的努力,也是下半身诗歌流派对当代爱情诗的贡献。
至于“更远”在哪里,我想,我努力打开了一扇门,大家一起往前走就是了。
我需要“潜伏”到“你”和“他”之中,写出隐秘的“我”;另一方面,我更需要“你”和“他”在“我”的心底住下来,变得越来越有份量,成为我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我想,那时候我再写出的“我”,既包含了众生,也包含了万物。所以,现在的每一天,我在消化每一个人,消化每一件事,消化世间万物,让心里容下整个世界。
李振羽:
2013年8月4日,在“葵之怒放”诗人侯马《他手记》增编版作品暨创作研讨会,你在主持会议时说“我与伊沙、侯马、徐江交流的时候,发现了北师大305三剑客的秘密,他们在诗歌写作方面取得的成就是与早年的分工联系在一起的。伊沙专注于“写我”,他遵从北师大的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一切从我做起,成了一名教师;徐江侧重于“写你”,因此当了一名评论家,到处对别人指指点点;侯马的任务是“写他”,于是他成为一名警察,寻找每个人的隐秘。他们在工作与诗歌岗位上都非常尽职,还经常互相切磋,成就了他们的友谊,也成就了他们的诗”。那么,对于南人你自己呢?你自己在诗歌写作方面承担了怎样的分工?可以谈谈你个人的诗写经历和实绩吗?
南人:
可以说,北师大的师兄们都逐步找到了自己的写作方向,也逐渐在诗坛独树一帜。而我,当前能更好把握的,还是写自己,未来我也会写到“你”或“他”,一方面,我需要“潜伏”到“你”和“他”之中,写出隐秘的“我”;另一方面,我更需要“你”和“他”在“我”的心底住下来,变得越来越有份量,成为我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我想,那时候我再写出的“我”,既包含了众生,也包含了万物。所以,现在的每一天,我在消化每一个人,消化每一件事,消化世间万物,让心里容下整个世界。
我从初高中时期开始写诗,写作受到了洛夫、任洪渊、伊沙等人的影响。参加工作后,淹没于北京西南一隅,感谢沈浩波将我挖出来。至于成绩,当前最为满意的是爱情诗集《致L》。
我们也要把敬意献给:打造《新世纪诗典》的伊沙,打造磨铁诗歌品牌的沈浩波,编辑《诗参考》的中岛,编辑《葵》的徐江,以及许许多多利用自己的力量始终不渝为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心力的人。
李振羽:
这次8月“葵诗会”后,你整理发布了相关会议全程的音像资料,而2011年的北师大朗诵会及去年5月“长安诗歌两会”后,也是诗人南人整理发布会议全程的音像资料。在这个资讯时代,这是极其宝贵的,也无疑是较为辛苦的活儿。这是你自觉自愿的行为吗?这次诗会中,有一个叫世中人的诗人以收集、展览诗歌民刊为要事乐事。在这个不缺资讯的时代,诗歌民刊和民间诗会的资料为什么总会得到一些有心人或有识之士如此的重视?
南人:
有句话说得好,“诗人是社会的良心”,一个一切向钱看的时代,我知道保存好良心是多么重要,所以,对于超越名利之外坚守诗歌的诗人我保持高度的尊敬,我乐于为他们付出,为诗歌付出,我想世中人也是如此。另外,我们也要把敬意献给:打造《新世纪诗典》的伊沙,打造磨铁诗歌品牌的沈浩波,编辑《诗参考》的中岛,编辑《葵》的徐江,以及许许多多利用自己的力量始终不渝为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心力的人。
李振羽:
除作为“诗参考”15年金库诗丛,由澳大利亚原乡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最后一炮》外,近年读者主要通过“新诗典”推荐的6首作品,来了解并进入诗人南人的诗歌,可以谈谈你自己对这6首上典作品的看法吗?此外,你的诗作还刊发于哪些纸媒?诗人南人是一个日常性的诗写者吗?为什么?
南人:
《诗骨》是爱情诗集《致L》的代表作,很喜欢;《跳楼记》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死亡法,有点儿卓别林;《一个傻瓜去上海》很时尚、很无厘头的网络爱情,越年轻越懂得;《解决》属批评现实,含义很直接;《黑白真相》在于揭露和颠覆;《拔毛》是一种智慧的批评。
此外,有作品刊发于《诗参考》《葵》《诗刊》《星星》《诗歌月刊》《中国诗人》《诗选刊》等杂志,入选《被遗忘的经典诗歌》《2008-2009中国诗歌双年巡礼》《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新世纪诗典(第一季)》等诗选。
我是一个日常性的写作者,常常在每晚十一点之后,西方人周末去教堂,我争取每晚抽出时间面对一下诗歌,作用一致。
李振羽:
你的诗作较多的触及到“死亡”的主题或素材,你自己怎样理解这一诗写现象?
南人:
“死亡”对我有两层意义,一层是放下和清零,以便轻装上阵、从头再来,如壁虎断尾求生;另一层,我遭遇一次车祸侥幸不死,觉得我的生命又一次重新开始,以前觉得是生命是自己的,那次之后发现生命也是别人的。
李振羽:
作为“北帮一极”的诗人南人,在北京生活了20余年,谈谈近年来和北京诗歌圈的交往好吗?
南人:
在北京24年了,跟诗歌圈很少交往,我喜欢诗歌朋友圈更甚于诗歌圈。
李振羽:
今年7月,我们甘肃静宁小城的六位“新诗典”诗人创办了“谷熟来禽”诗歌节,我们标榜“这是新诗典诗人及真诚诗人在中国西北角的诗家园。我们守望谷熟,我们期待来禽”,“我们盛情特邀每一位新诗典诗人及其他旨趣相近诗人随时驻足陇上,朗诵点评激扬砥砺,肆意享受诗歌人生!”。在诗人南人的新诗集《致L》出版后,我代表诗歌节同仁盛情邀请你得空来陇上走走看看,可以吗?
南人:
木有问题,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