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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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丽之间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来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同情弱小，对我好更多的是出于怜悯。尽管她很照顾我的情绪，对我像朋友哥们儿那样坦诚，但在内心深处或者说潜意识里我很清楚她是老板的女儿，跟她说话，我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客气的尊敬。现在在我们之间氤氲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种感觉很奇特，跟她在一起时，我开心、羞涩，同时混杂着忧郁和胆怯，像饥饿的流浪汉看到商店里精美的蛋糕那样心情复杂。很自然的，我将她和《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物对照起来，她是田晓霞吗？我又觉得她跟我心里的小霞是不一样的，具体哪儿不同我一时也说不清。那她是田润叶吗？好像也不是，从性情到品格惠姐更吻合润叶的形象。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那样自然而然地将她跟惠姐联想到一起。
八月末，周丽去省城上学了，接着食品厂进入到迎战中秋的忙碌当中。以前中秋节提前半个月准备都很充裕，现在这个行业竞争太激烈了，提前一个月就得往外铺货。正值秋老虎时节，货铺的越早，月饼坏的越快，但是为了占领市场，没有办法只能抢在别人前头，老板怕过了保质期没人买，要我们把月饼的生产日期故意往后打了几天。
以往逢端午、中秋节气期间，厂里都会临时添加人手，今年也不例外，周老板从外面请了三个熟练的白案工。这几个人年龄都在二十四五岁左右，又是有技术的师傅，所以一进场就不把我们几个原来的 “老”人放在眼里，经常对我们呼来喝去的，小高和小舒就有点抵触情绪。
一次，一个姓余被大家叫做摆尾子的师傅喊小高去买包烟，小高装作没听见，摆尾子连喊了三遍，小高不理，摆尾子走过去拍了下小高的肩膀。
我叫你，没听见吗？
小高回头很是不屑，叫我做什么？
摆尾子似乎是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四个字，给我买烟！
小高笑了，你才来几天，你就敢支使老子？……
啪，没等小高说完，摆尾子扬手甩了小高一记重重的耳光，全车间都听见了。小高愣了，右手捂着脸，明显能看见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去，给老子买烟！摆尾子盯着小高目露凶光。
小高眼泪汪汪地看四周，大家都低头做自己的事，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最后把委屈的目光停在老吕身上，老吕却示意他去，小高耷拉着脑袋向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去向摆尾子要买烟的钱，摆尾子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小X卵子，你懂不懂本啊？这是你该孝敬老子的。
小高学乖了，转身小跑着出去了，一会功夫拿了包红塔山回来递给摆尾子，摆尾子接了烟眼皮都不抬，以后长点眼色哈！
下班后，几个老员工凑在一起商量要找找老吕，老吕估计也知道大家要跟他谈什么，不好接腔，早早就溜了。小高和小舒心里不舒服就说不干了，明天大早卷铺盖走人。张嫂子和田嫂子就安慰他们，摆尾子他们是临时工，干完这一段就走了，叫他们顶多忍耐半个月就好了。劝了一会儿，小高小舒又开始涎皮搭脸起来，被张嫂子一人啐了一口，老老实实回宿舍去了。
见他们没事，我回了后院。
婆已经把饭做好了，两碗饭刚吃了一碗，学生们就来了。
周丽毕业以后，我晚上只带着翩翩和她的五六个同学，有几个同学住得远，怕路上不安全，晚上辅导完他们，还得把他们送回家。
对面的粮库正在拆迁，据说以后要在这里盖全县档次最高的夜总会。现在从这里走看到的是乱哄哄的一片，原来进出的大路被大车轱辘轧的坑坑洼洼，积着半尺深的黄土灰，每开进来一辆车，都会扬起漫天尘土。
把学生们都送到了家，再小心翼翼穿过门口的工地回到厂里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婆给我打了盆水，洗了一头一脸的灰尘感觉清爽了好多，婆把饭菜热了，我又扒了两碗，倒头就睡。
这段时间又忙厂里又忙学生，实在是疲惫极了。
躺在竹床上，困意从四面八方迅速袭来。感到整个人被一股什么力量推着向黑暗深处滑去，无力睁开眼睛，心里却还出奇的清醒，意识好像从身体上飘升了起来，明明已经睡了，还能清晰地听见两只蚊虫在耳朵边时远时近地嗡嗡叫唤，又听见婆在轻声叹息，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脸，替我在身上搭了一床薄被，再在旁边凳子上点了一盘蚊香。
我很奇怪，自己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让人窒息，我挣扎着想喊婆，口张开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我想勾勾指头或者抬抬腿，发现动弹不得。接着我似乎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艰难爬行，我想快速爬到洞口，却总也见不到光亮，人快要绝望了，突然出现一个短发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子，眼睛又大又亮，她用手碰了我的肚子一下，马上火烧火燎的痛，她却咯咯的笑，你这个小鬼，这么贪玩，你家着火了，你还不赶快回去啊？
着火了！我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屋子里弥漫着浓烟，我盖的薄被被点着了，在黑暗里闪着橘红的光，我倏地弹了起来，迅速掀开燃着的被子扔到地上，接着从盛水的大桶里舀起一瓢水往被子上泼，哗的一响，被子却没有马上被浇灭，赶紧用脚踩，用手捏。婆惊醒了，从她床上爬起来，她吓得差点尖叫，我赶紧示意她别出声，太晚了，别吓着大家。
她懊恼地不行，平常我都很警醒的，今天怎么也睡得这么死呢？迪伢，你没得事吧？
我摸摸自己，倒没什么事，幸亏昨晚没有脱厚厚的牛仔裤，被子被燃着的那一块就在我的胯部，除了裤子被熏黄了一点，身上没烫着。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婆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我看了看，起火是被角掉到蚊香上引起的。
我将前后窗户打开，让屋子的空气对流，尽快将满屋子的烟散尽，然后劝惊恐未定的婆继续休息，婆说睡不着，我就给她讲了刚才的梦，而且我还想起了翩翩以前给我讲过他爸遇到的事。
婆就问，你刚才看清楚了，那个人就是穿绿色连衣裙的？
我答应，嗯。
婆说，你这个伢命硬，连阴司的人也照顾你，我明天去庙里买点往生钱，祭奠禀告她一下。
接着婆给我讲，我小时候有一次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了，当时周围一个人没有，我居然自己从水里爬上了岸。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得了脑膜炎，在家发高烧昏迷了三四天，送到镇医院人家不收，后来送到县第二人民医院，一个病房六个得脑膜炎的孩子，我最严重，结果死了两个，傻了三个，就我一个人一点事没有。
婆说的我后脊梁冒汗，再也不敢睡，死死地盯着窗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在我脑海里闪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