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宛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她们见利忘义,搬弄是非;她们口角锋利,撒泼打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先是和芳官因为洗头的事情吵了一场,把芳官打得鬼哭狼号,宝玉、袭人等训斥她,她还仰着脖子不肯认错,气得宝玉用柱杖敲门槛,气得袭人说不出话来,气得晴雯说要撵她出去。后来春燕的姑妈说春燕带着莺儿、藕官折柳条,何婆子本就因为芳官之事气不平,又恨春燕丢自己脸,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憋在心里的气全撒到春燕身上,满园子追着春燕打,袭人等拦都拦不住。何婆子还真是战斗力爆表,她凭一己之力,把怡红院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平儿发话说要打何婆子四十大板,撵她出去。刚刚气焰嚣张的何婆子立马就泪流满面,低声哀求。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何婆子这个小人物,所有的戏份也不过就这两三回。她的出现却完美地印证了宝玉的著名理论:女孩儿未出嫁时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拿了芳官的月钱,却让芳官用自己女儿的剩水洗头发;又怕芳官不认她做干娘,失了好处,就赶去帮芳官吹汤,结果被撵了出去,讨了个没趣。何婆子能进大观园,本就是沾了芳官的光,却这般苛待芳官,真是利令智昏。为了那些柳条、鲜花,何婆子指桑骂槐,又得罪了莺儿,还追着春燕打,结果自己被青苔滑倒,摔了个狗啃泥。这样的何婆子粗俗不堪,陈腐固执,暴躁易怒,胡搅蛮缠,不可理喻。这样的她,不仅袭人、晴雯那些大丫环瞧不上,就连那些媳妇们也明晃晃地嘲笑她,就连她的亲女儿也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何婆子终于知道低头了,终于知道认错了,终于能够听进去话了。她卑微地央求,说自己是寡妇,生活艰难;说自己知错了,以后会守规矩。去找莺儿道歉的路上,何婆子母女俩有说有笑,也是温情脉脉,让人动容。春燕说素日劝她,她总是不听,何婆子也不过笑说一句“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又听说宝玉会把怡红院的丫鬟放出去,让父母自行安排,更是喜得念佛不绝。这样的何婆子是温暖的,是和善的,她不再像炸毛的公鸡一般咄咄逼人,她就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母亲。后来的何婆子安分守己,没有再大闹过。有奶油松瓤卷酥,春燕还想着留给她吃,这样的母女情,让人觉得温馨。我想何婆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蛮不讲理,那样的唯利是图,她也曾是女儿,也曾是无价的宝珠,也曾有明媚动人的青春,也曾有无忧无虑的快乐呀。她从何时变得那样不堪的?好像并没有明显的踪迹可寻。是从她嫁了人吗?她的男人是怎样的,书中没有写,我们也无从得知。是从她生了两个女儿吗?在那个年代,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断了香火,绝了后,也就意味着软弱可欺。何婆子的生活必定难过,婆家的百般责难,四邻的冷嘲热讽,还有那明里暗里的欺负,都是家常便饭,她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她的心渐渐蒙上了一层荫翳,她的心渐渐变得坚硬。她的泼辣,她的蛮横,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是为了生存。还是从她丈夫去世呢?本就是贫寒之家,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何婆子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日子过得艰难。李纨也是青春丧偶,但尚有一子,有所寄托,有所依靠。贾母说她可怜见的,寡妇失业的,月银二十两,还给了园子地,年终分分例,也是上上等。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婆子可怜,没有这样的福气。她只能靠浆洗去挣钱,维持生计。有钱,她才能不愁吃喝;有钱,她才能熬过寒冬酷暑;有钱,她才能养育孩子。钱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钱就是她的底气,她又怎么能不看的真呢?春燕说已经宽裕了,何婆子还是那么贪心。青春靓丽的女儿,总觉得谈钱是庸俗的。经历过生命的无常,现实的残酷,她才会真正懂得钱的意义。你看李纨收入颇丰,还不愿拿出五十两做诗社的费用,更何况本就一无所有的何婆子呢?谁又会嫌钱少呢?何婆子这心酸的一生,大概让她早早懂得唯有握在手里的钱,才能让人踏实。她一年老似一年,她的两个女儿还年幼,她挣扎在泥泞中,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活着。没有人知道青春是什么时候逝去的,没有人知道芳华是什么时候落幕的,也没有人知道何婆子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怕是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只知这苦涩的生活,日复一日,最终让何婆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呀,没有人在乎她曾有怎样的故事,没有人聆听她的心声,她不过是大观园里一个惹人厌的老婆子。那最灿烂的青春,那最深切的希冀,那锥心刺骨的痛苦,那心如死灰的绝望,都随着时光埋藏在沉寂的岁月里。那一年,何婆子还不叫何婆子,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好听的名字;那一年,何婆子也是娇滴滴的小媳妇;那一年,何婆子也想和丈夫白头偕老;那一年,何婆子也想儿女成群。只是,命运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丈夫去世后,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何婆子也曾带着青春的傲娇,瞧不上那些昏聩的老婆子。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也终于变成那样的老婆子了呢?曾经的刹那芳华,也早已被沉重的生活所掩埋,不见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