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急诊医生,写这篇文章用了我很多勇气!
何为“民智”?
它是指民族的智慧、人民的智慧?
它是指民族的智力、人民的智力?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这个出自《韩非子.显学》的词,又比如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里提到:“少年智则国智”,或许它指的是一个民族、一个群体整体的思维水平或学习能力吧。
作为龙的传人,我们拥有这种能力吗?
泱泱中华,几千年更替,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又如何能够延续文明呢?
所以想来我们是应该有的,最起码曾经拥有过。
可是,现在呢?
我越发强烈的感受到一点:同对医学常识的匮乏相比,我们更多缺少的是辨别真伪的能力和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
作为一名急诊执业医生,工作性质决定我注定要遇见许多人、碰见许多事。
在这些人和事之中,有一些现象让我越发的觉得悲哀,甚至深夜思来会有一丝凉意袭来。
虽然我并不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也并非是通晓世事的贤达高人。
虽然我抬头只能看见挂在抢救室墙壁上同生命赛跑的时钟,俯身也只能看见病人们彩踩过的足印。
但是,在你来我往的岁月更替之中,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却又总要折磨着我不能平静的心。
不可否认,我们大多数人缺乏基本的医学常识。SCI、科学研究自然重要,基础的医学教育、科普推广却也不可或缺。
在我的工作中经常遇见一些无知者、愚昧者、闹事者,这些我都能够坦然面对。
我总是会在憋了一肚子内伤之后安慰自己:世界之大,千品万类,无奇不有。
在经历了数次的委屈甚至屈辱之后,我没有浴火重生,而是感到更加的无力、越发的悲哀了。
因为这些让我心死如灰的人,正是曾被我们寄予厚望的“少年智则国智”的“少年”!
有一年国庆节当天,急诊室里来了一位附近大学的男大学生,大约20岁左右的模样。
他不仅不懂得先来后到、排队就诊的基本社会规则,而且言行举止充满偏执和愚昧。
他直接插队将病历扔在我面前:“医生,我头痛的厉害,先给我挂点消炎水吧!”
此时我已经有些生气,虽然急诊就诊的规则除了先来后到之外,还有病情的轻重急缓,但却是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的。
并非患者自认为病情重便可以优先诊治,并非患者自己时间紧就可以破坏社会规则。
这不仅是对其它病人的不公平,更是涉嫌滥用急诊急救资源,抢占他人的生命通道。
事实上,如果患者的病情真的危急,分诊护士自然会优先安排医生诊治。
即使是分诊护士工作失误,没有及时识别患者的危重病情,作为一个思维清晰、行动自如的成年人也应该拥有基本的礼貌。
最起码应该和前面等候就诊的老人说一声:“不好意思,老人家,我病情很重,能否优先就诊?”。
又或者可以对医生说:“医生,我的病情很重,能否优先就诊?”。
当然,这位大学生尚算客气一些的。
某一天深夜,我在急诊遇见了另外一位大约30岁左右的男性。
他同样越过其它正在等候就诊的病人,直接要求说:“我是急诊,先给我看。”
“大家都是急诊,你问问别人能不能同意?”我望了望他,又看了看其它病人。
原本便已经有些焦急的大家自然是不肯答应这无理要求的,我只好劝道:“赶快排队吧,既然已经来医院了,就不要着急了。”
没想到的是,这位男青年竟然丢下了一句大言不惭的话:“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排过队!”。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率真”的存活着的。
如同这位大学生一般不顾他人感受,毫无顾忌径直插队的患者其实并不是少数,但是接下来的交流内容更加让我觉得丝丝凉意阵阵悲哀:“医生,我头痛,挂点消炎水吧?”
暂且不谈这位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分不清“抗生素”和”消炎药”的区别,就算默认他所谓的“消炎水”就是“抗生素”的前提下,头痛必须要输“消炎水”吗?
头痛有很多种,有血管神经性头痛等功能性改变所致的头痛;有脑出血、脑肿瘤、脑梗死等器质性改变所致的头痛;也还有一些属于感染性疾病导致的头痛。
简单的说大部分头痛患者完全没有必要使用群众口中暗自抗生素的“消炎药”,如果真的需要抗感染治疗,也是在明确诊断的前提下,最起码要排除一些致命性的头痛,比如脑出血等。
有人认为多巴胺是在危言耸听,甚至是在传播恐慌。
“年轻人,还是大学生,怎么可能会脑出血?”
或许大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患者,但是多巴胺作为中东部地区某三甲医院的急诊执业医师,曾多次接诊过以感冒、发热、头痛为主诉就诊的年轻患者,最后被诊断的脑出血的病例,尤其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多见。
虽然这位大学生不一定就是脑出血,甚至可能只是感冒发热或血管神经性头痛,但是我是不会轻易满足其使用“消炎药”治疗头痛的要求的。
一是因为抗生素决不能滥用,二是因为我不能耽误他的病情。
既然排在前面的其它病人对于这位大学生的插队行为并没有异议,我也只好优先为他进行诊治。
我告诉他常见头痛的原因和治疗方案,要求先完善一些检查,也明确告诉他关于使用抗生素的要求不会轻易得到满足。
这位大学生丢下一句话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没有仪器现在的医生就不会看病了吗?如果耽误了我的病情你承担的起吗?难怪现在的医生都要被砍死?”。
这一连串的反驳顿时让我哑口无言,甚至有些面红耳赤了。
如果给我时间,对于他的这些问题,我可以用十万个字来回答,我可以用若干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来说服他。
但是,此刻,我不在想继续同他纠缠下去。
准确的说,我已经没有了继续说教他的心情,我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期望”。
医生一心替患者着想,坚守着诊疗原则和科学规范,甚至比对待自己家人还要耐心的解释着。
不仅是医者应该遵守基本的职业操守,更是因为我总是觉得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年轻人、能够随手可及现代信息的年轻人,除了应该有着强健的体魄,更应该有着健康的“精神”。
然而可惜的是,我总是要在这样的年轻人面前败下阵来。
虽然这位头痛的大学生并不能代表所有的年轻人,但却也是较为典型的代表了。
在他年轻的肉体之内,盛着一副苟延残喘从数千年之前走过来的灵魂。
2016年春节夜班的时候,急诊抢救室来了一位80岁的老太太。
晚间十点多钟的时候,患者误服了大约200毫升的消毒剂。
后来家属自称有些老年痴呆的患者是误服消毒剂,但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即使患者老年痴呆,面对刺鼻的消毒剂难道没有本能回避的反应吗?
事实上,老人并没有所谓老年痴呆。
因为在老人是在深夜12点由自己的孙子带进急诊室的,并且能够对答切题、行动自如。
到底是自杀还是误服已经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患者到底服下了多少剂量的消毒剂?什么成分或品牌的消毒剂?准确的时间是多久?
患者自己不能提供消毒剂的具体信息,这位十六七岁青春期的孙子同样也不能提供。
“先洗胃吧!”不管怎么说,先用温开水将残留在胃内的消毒剂清理出来是有益处的。
这位孙子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半夜,折腾什么?不听我的,在家里自己吐吐不就好了,来医院肯定要花好几百块钱!”。
我和赵大胆听见这位孙子的话后不由自主的四目相会,因为我们不仅为他的无知而震惊,同时也为这种不孝而震撼。
按照常理,此时的孙子虽然不至于声泪俱下的关心奶奶,也应该默默无闻的一边关注。
孙子果然是孙子,老人自己答应洗胃后,他却用不停的抱怨不停的说着风凉话。
洗胃后,我安排患者留观输液。
这位孙子不乐意了:“还需要输液吗?需要几个小时,我明天还要上课”。
此时,我已经忍无可忍,:“你怎么能够这样?现在奶奶生病了,并不是感冒发热,而是不知成分的药物中毒,这些只是基本治疗,如果没事更好,如果出现了肝肾功能损伤,或者需要血液滤过的话,事情的严重程度不比你上课重要吗?”
这位孙子用着鄙夷的语气回答我:“欺负我没学过生物化学吗?需要输液吗?”
听见孙子的这句话后,我瞬间又想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甚至自己内心的愤怒又转换了成了苦笑自嘲。
在这位青春期少年的世界中,没有谁比自己更重要,没有什么是自己所不能的。
他骄傲的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公鸡,却从来没有在意自己还没有丰满的羽翼和还没有长齐的毛发。
一次门诊转过来一位24岁的男性患者,他气冲冲的对我说到:“已经输液两天了,今天还是发热,你们医院水平太差,连发热都看不了。”
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好发热。
发热只不过是一种症状,在这种症状背后隐藏着许许多多张牙舞爪的疾病,甚至埋伏着一个又一个死亡陷阱。
我平静的看着他:“把你的病历拿过来,我看看是什么病,怎么治疗的?”
翻看病历我便豁然发现“拒绝住院”四个大字,或许是门诊医生故意写的这么大以警示后来的医生吧。
实际上这位以咳嗽、咳痰、发热为主诉的年轻人并非他自己口中所谓的只是“发热”那么简单。
导致他出现不适的根本原因是:两肺肺炎,右侧胸腔积液。
两天前门诊医生便建议其住院治疗,但是他拒绝了。相关后果,比如持续反复发热、咳嗽加重等后果门诊医生已经明确写在了门诊病历上,并且让患者签了字。
但是,此时他选择了故意无视这些告知,更加已经将自己签下的大名忘记的一干二净。
我不得不苦口婆心告诉他:“肺部感染,而且是两肺感染伴胸腔积液如果如此轻易的治愈了,当初门诊医生为什么建议你住院呢?输液两天后仍有发热是正常现象,相反如果症状完全消失了反复是不正常的现象!现在要么选择住院,要么继续输液治疗。无论是否住院,都要做好病情反复,甚至需要胸腔穿刺的准备!”。
紧接着患者的一句话差点让我憋出内伤:“可是抗生素用多了不好,真的需要使用抗生素吗?”
门诊经常能够遇见很多极端的案例,有的人没有必要使用抗生素却非要使用,有些人明明需要使用抗生素却拒绝使用!
看着这位满目怀疑的年轻人:“抗生素用的多了是不好,但是该用的时候还是需要使用!这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现在你的情况不仅是需要使用,而且很有可能需要使用一些相对高级的抗生素。”
“在古代,没有抗生素,这样的病人就只能等死吗?”
他的这句话并没有让我震惊,毕竟报这种观点的人大把存在。
真正让我感到心灰意冷的是他说着话的表情和充满蔑视的眼神,从这种眼神中我不仅能看见不信任,更加能够一清二楚的看见两个喷薄欲出的字:吃人!
“所以,古人的平均寿命很低。”我还在试图说服患者进行正规的治疗。
可惜的是,他在丢下一连串的质疑后消失在了人海。
大约是三天后,他又一次的出现在了急诊。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被朋友抬着来到医院的,持续发热、极少进食的他已经虚弱到难以站立。
住院15天后,患者康复出院了,我也以为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了。
谁知在半个月后却接到了他的投诉:“当初门诊的医生没有强烈建议自己住院,以至于自己病情反复,浪费了更多的钱。”
或许他心中所想的是:我起初拒绝住院是因为自己不懂,但作为医生的能够不懂吗?病人拒绝住院,医生为什么不劝说到病人愿意住院为止?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我依旧想告诉他:如果我有本领的话,我就会给他一枚包治百病的仙丹,既没有副作用又可以治病,关键是免费赠送!
昨天夜班,在接诊了将近一百个病人之后,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了凌晨五点钟。
和往常一样,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一位年轻的女性带着一位老年女性出现在了急诊室:“医生,我妈妈胃病发了,肚子痛,先给我们看看吧?”。
患者56岁,七年前有过阑尾切除史,五年前有过子宫切除史。
三个小时前,患者在如厕的时候突发上腹痛伴恶心呕吐,口服吗丁啉无效。
于是,30岁左右的女儿便深夜带着妈妈来到了急诊。
询问病史、体格检查后,有四个字浮现在我的眼前:痛、吐、胀、闭!
很明显,此刻的患者要考虑存在急性肠梗阻的可能。
“这可能不是胃病,也有可能是肠梗阻等其它的病,要去拍片子、抽血、做心电图检查”我像患者和家属解释道。
女儿的话却让我一时哑口无言:“肚子痛拍片子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夜班的劳碌让我脑子短时间短路的缘故吧,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的问题:“肚子痛拍片子干什么?”。
如果肚子痛不拍片子或者没有拍片子的必要的话,那么还有什么病更值得拍片子呢?
错愕几秒之后,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导致肚子痛的原因有很多,不止是简单的胃痛。根据她的情况,更多的是要排除肠梗阻、胰腺炎这些情况。”
“就是受凉了,可能是晚上喝了牛奶!”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儿始终强烈的认为患者只是胃炎发作。
患者捂着肚子不停的呻吟着,对自己的痛苦没有发表任何一点意见。
“不仅要拍片子,我还要为她做心电图!有时候心脏有问题,也会是这种表现!”
“给我们输液吧,这种情况以前有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面对自己腹痛难忍的妈妈,年轻的女儿依旧顽固的向我做着思想工作。
最终,我不得不放下狠话:“你要是打算在我这里看病的后,这些检查必须要做。”
看见患者女儿有些动摇犹豫的表情后,我又乘胜追击道:“实话告诉你,就算你签字愿意后果自负,我甚至宁愿同你吵一架,也要做这些检查!”。
或许是看见我态度坚决的原因吧,患者女儿答应了完善检查。
而检查结果也让我自己内心既惊又喜:急性肠梗阻!
让我惊的是:果然同我的判断一样,万幸的是我坚守了自己的原则,没有轻易满足家属拒绝检查,按照急性胃炎来输液治疗。
让我喜的是:此刻已经诊断明确,我终于可以将患者转手交给外科医生啦!
住院前,患者女儿拿着片子说:“真的是肠梗阻!”。
此情此景,我终于可以装一会大尾巴狼了:“当然有问题,不然我让你做检查干什么?我看了看老太太的样子,摸了老太太的肚子,就怀疑这个病。有时候肚子痛,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骄傲自满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惊掉了下巴,因为患者的女儿说:“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是急性肠梗阻,为什么还要我们拍片子呢?医生,能帮我们把这片子的钱退掉吗?”。
凌晨六点多钟,夜幕已经悄悄褪去。
我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眼前的患者女儿,看见了黎明的微光,却又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甚至毫无希望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认真的回答道:“对不起,不能”。
类似以上的故事其实有很多,但没有必要一一例举,因为它们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让我难过的并不是这些人会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而是我自己看得见朝阳,却看不见希望。
让我悲哀的并是不这些急诊日常工作中遇见的人碰见的事,而是这些人和事都只是毫无意义示众的材料。
让我伤心的并不是医学的无力和科学的局限,而是那些强健的身体内却无法匹配健康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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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支多巴胺】急诊执业医生,遇见许多人,碰见许多事!
其实,这篇文章我只用了90分钟左右便写好了。
但是,我却用了三个多小时也没有想好合适标题。
我是一名急诊医生,写这篇文章用了我很多勇气!
每重读这些日常中的故事,每想到那些生命中的过客,我都有一种恐慌,都有一种凄凉。
揭示人性需要勇气,因为它总是要用鲜血淋漓的方式来揭开自己伪装的面具和虚伪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