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过阴儿.
二娘,二娘,脚盆塆的细犬他娘叫人来请您,您去还是不去啊?
张返本趴在柜台上,问二娘。
么地方?脚盆塆?还是那个疯子细犬吗?我昨儿不是说了,他那疯病是命,摊到他头上了,躲不过的。你跟来人说,我不去。
张返本屁颠颠跑出去,一会儿有蔫妥妥地走回来了。
二娘,二娘,我跟他们说了,他们硬是不走,么办?
张返本拿不定主意。
你跟他们讲,二娘不是郎中,治不了细犬的疯病。
我说了,可他们说,只叫你去过个阴,问一声先人,是哪个精气儿缠到他了,他们家也好找菩萨禀告。
张返本重复着来人的话语。
烦人,哪个会过阴唦?尽是些吃闲饭没事做的人瞎扯,我几时会过阴唦?
二娘实在没辙了。
烦归烦,二娘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还是坐上脚盆塆来人的车子,去给细犬他娘一个回应。
二娘是有名字的,叫做向丹青。对,听她这名字就知道她是个能写会画的女子,她原来在一所小学里教美术课,后来嫁给镇上的张奎本了,才离开了学校的。
张奎本在娶向丹青之前有过一次婚姻。张返本就是他和前妻的孩子。夫妇两个是镇里有名的个体户,开着一家餐馆和一个小超市。他们的生意经营得顺风顺水的时候,不曾想在一次进货途中,张奎本老婆遭遇车祸丧命,张返本就成了没娘的娃。
向丹青跟张奎本是高中同学,张是班长,向是团支书,有过合作默契的三年同窗生涯。张奎本没考上理想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回家干个体,很快就结婚生子了。向丹青大学毕业后,挑挑拣拣一直没结婚。一个偶然机会到张奎本的超市里进颜料,她才发觉:自己一直按照这位老同学的样子在挑对象。
见老同学又当爹又当娘地带孩子,还要经营餐馆和超市,向丹青当即辞职来镇上跟张奎本结婚了。婚后,张返本叫向丹青二娘。
但是这“奎本老婆”和“二娘”两个称呼,一度让向丹青耿耿于怀。前一个听了像是自己拖累了张奎本的生意,后一个怎么听都觉得是张奎本的二房姨太太。一个心高气傲的美术老师,辞了公职来给张奎本做管家婆,这里里外外叫起来,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内心觉得委屈,就跟张奎本讲了。张奎本满不在乎:叫你“亏本老婆”又咋啦,人家叫我一辈子“亏本”我都活的好好的;二一个,我们镇上管继父叫大叔,管继母叫二娘,老传统是这样的,没有别的意思,你想那复杂做啥?
可是向丹青却放不下,闷闷不乐了好久。
有一天晚上,准备洗脚上床睡觉。张奎本安排儿子张返本先睡了,又主动打水给老婆洗脚,想讨好老婆。向丹青洗完脚,拿干毛巾擦脚,一遍一遍地擦着;张奎本倒完洗脚水回屋,她还是那个擦脚的姿势坐着。张奎本以为她在发呆呢,轻轻用手捅了一下老婆的肩膀,“噗通”一声,向丹青竟然像球一样滚到地上了。张奎本慌了,生怕摔着女人,赶紧去扶,却见向丹青像不倒翁一样在地上晃了几晃,并未摔倒,只是盘腿坐在地上了。双手自然下垂,放在两腿上,双眼翻白。张奎本从未见过这样情形,正在手足无措,却听老婆“呃~~”打了一个长嗝,接着就开腔了:
妹子啊,你这是闹哪出啊?
张奎本一听不对,这不是向丹青的声音,是自己前妻张返本他妈的声音!
姐呀,我觉得委屈。
张奎本听清楚了,这才是向丹青的声音。
有什么委屈,说给姐听听,看看能不能帮你出个柱儿。
——又是张返本他妈的声音。
外人叫我“亏本老婆”,返本叫我“二娘”,听着像是我要张奎本做生意亏本似的,又像是张奎本在外边养的二房一样。
这是向丹青的声音。
向丹青还在那里翻着白眼地在说话,张奎本却悄悄溜出屋外,他已经汗毛倒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以前只听别人说过神婆子过阴儿的事,神婆子让自己的灵魂先出窍,然后让鬼神上身,鬼神就可以借神婆子之嘴传话到人间。张奎本还不信有这样的事情,今天这事情就发生自己眼前了:返本的妈和二娘素未谋面,一阴一阳的两界人居然对上话了,而且向丹青嘴里发出的返本妈的声音、语调是真真切切的!
张奎本怔怔地待在屋檐下,猛听得里面一声喊:“哎哟喂,我怎么坐在地上了?”赶进房内,向丹青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掸灰。张奎本也没敢多话,赶紧伺候媳妇睡觉。
次日一早醒来,向丹青神清气爽,跟张奎本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返本他妈了,我们俩很谈得来,她教了我好多生活经验。
张奎本心想:我的个神呐,你哪里只是做了个梦啊,你分明是在过阴儿好吗?!
向丹青会“过阴儿”原本没有别人知道。只是在一次酒友小聚吹牛的时候,有人说世上有鬼,有人说没鬼,有人说见过鬼,有人说听说过鬼,张奎本就把自己老婆过阴儿的事情在酒桌上捅出去了。这一来,向丹青就成了别人嘴里神乎其神的神婆子了。
向丹青这个名字渐渐淡去,“奎本老婆”也少人叫了,来请她的人不是叫她“向师傅”就是称她为“向大师”了。
向师傅坐的车刚刚来到脚盆塆,细犬他娘已经在塆道口迎候了。细犬的病情她也听说过一些:前些日子刚刚从打工的南方被遣返回来,说是患有间歇性发作的癔症,于其本人、于其工友而言,都是不安全的因素,不适合于工作。
细犬他老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只知道干活儿。细犬除了名字是他老子给取的,读书、做活计,自小都是他娘教育大的。向丹青见了那老实农民,客客气气地同他聊了几句天,就被细犬他娘请到屋内了。
堂屋的条台上,先人的灵位有序排开,香案也摆好了。向丹青心里一闪:这家人真是有备而来呀。
仅仅一闪的念头,她赶紧收起。向丹青又回归到向大师了。大师没有任何的法器,她只要了一个可以盘坐的蒲团,坐着喝了一凉白开,“噗”一口喷出一道弧形,就开始低头沉思。
细犬他娘一看这架势,知道大师准备入定了。她示意围观的人们退出堂屋,纷纷回避到侧屋,在耳门后边听动静。
静静地听了好久,堂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正在惊疑时,耳听得堂屋传来一声长长的嗝逆之声,大家心头安定了:大师出窍了!
跟着“噗通”一声响,大家断定:大师倒翻了!
又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爷嘞,问你个事儿呗!
细犬他老子耳尖:这是自己的老子的声音。但是他不动声色。
你不是一辈子硬肘,不耳我吗?有么事,你会来问我?
细犬他老子不熟悉这是谁的声音,他只记得他娘老子这两个先人,其他人一概没见过。周围的人其实都听明白了,这是细犬的爷爷和曾爷爷在搭话。
我打听一下,我家的祖坟山,在哪个翼儿?
细犬他娘记得公公在世时是生产队干部,从不求人的。没想到为了细犬的事,还要劳烦阴间的老人家这么低三下四的,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不是带头把自己给火化了吗?你不是把自己烧成灰又给洒了吗?怎么了,化了洒了也二三十年了吧,想认祖归宗啊?
都听出来了,这对已故的父子在阴间也不和睦。
不是我,是你的曾孙子细犬,他想您,他要给您烧钱了,磕头了!
众人一听,要到主题了!纷纷屏气凝神,仔细地听。
还是后辈的人比你懂事啊!哪有你这样六亲不认的;过来吧,听我一五一十地跟你讲,#%¥@&*&%#%¥&*@#¥%&%¥*&@%......
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叽里咕噜,没人听得清楚了。所有的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堂屋里的向大师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只有“噗通”一声传来,看来大师再一次翻到了。
平时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细犬,这时却第一个冲出耳门,扶起了躺在堂屋地上的灰头土脸的向大师。还仔仔细细地替她掸去了衣裳上的尘土。做这一切的时候,细犬他娘害怕了:这孩子,是好转了,还是加重了?
向大师也已经从沉睡状态彻底苏醒了。细犬拉着她的手,说:
谢谢你,向老师,今天你让我明白了:做人做事不要太斤斤计较,不要钻进牛角尖拔不出。我在深圳打工,因为我的名字和个性被人取笑,我一直抱怨父母怎么给了我这么个名字,我一直怨恨我爸为什么打小不管我。怨恨多了,就觉得大家都欠我的,其实我有那么重要吗?刚刚听了我爷爷和我曾爷爷聊天,我就想:脚盆塆人都知道我爷爷在世时那么要强的人,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连个墓穴都没有。
向老师侧脸问细犬他娘:他这是好了,还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