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张莉主编的2020散文、小说20家

《即使雪落满舱:
2020年中国散文20家》
主编/张莉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年5月版

图/本书实拍图

散文是记忆显影的方式
——《即使雪落满舱:2020中国散文20家》序言
文|张莉
很喜欢汪曾祺的一篇散文《跑警报》。写的是西南联大时的战时生活。那篇文章里说,有同学善于跑警报,只要看到万里无云,不管有无警报,就背了水和吃的,往郊外走。但大部分同学以及住在昆明的人,“对跑警报太有经验了,从来不仓皇失措。”跑警报的时候,很多人会带书或论文草稿,也有人会带金子或情人的信。对于青年男女而言,跑警报还是个谈恋爱的机会。但也有不跑警报的。一位女同学,一有警报她就洗头,因为别人都走了,锅炉房的热水可以敞开用。“另一个是一位广东同学,姓郑。他爱吃莲子。这位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文章最后,汪曾祺提到中国人身上的“不在乎”精神,而这种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这篇散文好看、有趣、活色生香。汪曾祺文字有一种神奇的召唤能力,短短4000字,尘封的历史便从他笔下跃然而出,历历在目。他甚至写到跑警报时小贩卖的麦芽糖和炒松子如何好吃,“马尾松挥发出很重的松脂气味”,而跑警报的人,则“晒着从松枝间漏下的阳光,仰面看松树上面蓝得要滴下来的天空。”
《跑警报》写于1984年,那是作家对四十年前记忆的重新淘洗。历久弥新的文字如此珍贵,一代人的战时生活记忆由此留存,又或者说,珍贵的民族记忆以一种生动的方式在汪曾祺笔下显影、复活。当然,再过三十年,这些记忆又再次用影像的方式被重述——电影《无问西东》中西南联大的跑警报片断,都来自这篇散文。
这篇散文让我想到人类召唤记忆的方式。这个世界上,召唤记忆的方式有许多种,比如衣物、气味、音乐、绘画、影像等等,但散文,恐怕是最具魅性和最让人心驰神往的方式——白纸黑字里,作家神奇地构建起一个空间:在那里,有我们真实的气息、声响、欢笑、以及痛苦。这部《即使雪落满舱:2020年中国散文20家》里, 20位写作者以他们卓有意味的书写,刻写下他们对生活、对现实、对历史最为切实的感知,是作家们在2020年对我们生活记忆的一次淘洗。
图/本书实拍图
有一种记忆关于此刻,它们是最新鲜的时代记忆。《疫时回乡记》里,邓安庆写下2020年春节他从北京回到湖北老家的点滴。同村的一个人疑似感染,恐惧感忽然笼罩全家。“本来我以为我们这边可能侥幸躲过,毕竟没有听说谁感染了。多日的好天气几乎快让人忘了疫情的严重性了。饱暖的阳光洒下,江风和煦,田野里青草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口晒起了棉被,把菜园里吃不完的萝卜切成丁晒干,土狗在麦田里追来逐去地玩闹。哪里像是要出事的样子!可是疑似感染的人就在身边,我们毫无察觉。”惊恐在日常生活里出现,这实在是我们曾有的共同记忆,而好在,我们终于走过了那样的阴霾。
《北漂记》关于北漂生活,六铺炕、清华园、金池鱼小区,关于寿长街、里仁街、燕丹村,袁凌平静地写下他的奔波,也点滴写下自我的内在成长;《云彩化为乌有》里,沈念记下的是一位平凡老船夫的生活,他的苍老以及无法言说的痛苦;黎戈则记下生活的《平淡之喜》,越来越清淡的口味,是枝裕和的电影,山路上见到的孤独的树。“我总惦记着它们,想去看它们春天开什么花?夏天有没有长出翅果?秋天叶子变色了吗?冬天树干开始剥落吗?……那些树上,总是栖息着最美的云絮和鸟声……而这份美,又是如此遗世地孤寒自处,它们就是我身边植物版的陶渊明。”
写下日常点滴是记忆,重新发现生活也是记忆。鲍尔吉原野的《塞上曲》,记录了草原上有趣的事:“杀草呢”、“婚礼的乳汁”、“山丁子树摇篮”、“赞伯的走马,享有神圣封号的火蓝觉若”以及“紫色带香味的大幕”,草原的日常在原野的笔下,成为一种“熟悉的陌生”。《行云》关于坐飞机的经历,那些随时随地的奔跑和匆忙最终在周晓枫笔下沉潜,化为一种对人生存境遇的思考,“我们难以克服飞行的诱惑,对极限的超越,因为挑战中有着难以描摹的享乐。航行,就是坐上童话中的魔力飞毯,它将我们带离日常生活的捆绑,体验着带有某种危险的美。”
有一类散文关于历史,是对历史文本、历史诗句、历史记忆进行重新淘洗,那是我们时代作家对尘封的文化记忆重新认知。《黍离》是久远的诗歌文本,在《黍离——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中,它被李敬泽重新发现:“喝下去的酒、仰天的笑,其实都有一个根,都是因为想不开、放不下,因为失去、痛惜、悔恨和悲怆,这文明的、历史的、人世的悲情在汉语中追根溯源,发端于一个词:'黍离麦秀’。”在《误解,镜子》里,贾行家发现,当时贾谊写的《吊屈原赋》,有可能“是一面由误解和精铜铸造的镜子”。
《遣悲怀》是李修文的“诗来见我”,这篇文字使我们重新理解悼亡诗。悼亡诗哪里只是诗呢,它是故人,它是情份,是人痛苦时的“大雄宝殿”:“夜路上吹了风,奔跑时受了凉,又或是背负着饥荒,挨了别人的耳光,都不要紧。总有一个幽冥之处早已被我当作了忍住哽咽的底气,总有一个口不能言的亡灵能够抱住我们的口不能言,直到生死连通,阴阳同在,词牌才算作了香炉,字句也化作了青烟。当真是,一旦落下悼亡之笔,你便有了一座秘密的大雄宝殿。”
历史是记忆,当下也是记忆。当今人重读古人,当今天的我们理解历史人物、古代诗文,其实是对记忆的一次打捞、一次淘洗,是从民族记忆的宝库中重新探询并解释物之为物、诗之为诗、人之为人、情之为情的秘密。
图/本书实拍图
还有一种记忆,关于个人往事。梁鸿鹰的《午后的故事》和王尧的《琴声如诉》写的是岁月深处的难以忘记,读来唏嘘不已。另有一种记忆,不仅仅只是往事,还浸润着切肤的痛苦,让人无法直面。刘大先的《故乡与异邦》写到父亲临终场景,读来不忍。“有一天父亲对着窗户外面说,楸树发芽了!我今天感觉不错,也许这个病到春天会好呢!”但是,“我不敢回应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无法欺骗他。我选择了沉默。这种无情无义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内在的情感,让我在许久之后依然会梦见这个场景,看到他期盼的眼神,然后在内疚中醒来。”
深切的痛苦埋在深处,要过很多年才敢想,才敢回视:“多年后春日的一个上午,偶尔读到远藤周作的《深河》,小说的开篇是一个医院的场景,癌症晚期的妻子将脸转向病房窗户,望着远处枝繁叶茂,宛如怀抱着某种东西的巨大银杏。她告诉丈夫:'那棵树说,生命绝不会消失。’我想起父亲临终前看到楸树发芽时所说的话,泪如雨下。”(刘大先《故乡即异邦》)
塞壬的《即使雪落满舱》写的也是父亲,一个带来阴影的父亲。父亲曾经入狱,父亲曾经背叛母亲,父亲曾经让孩子及整个家庭蒙羞。而父亲的信是记忆中的记忆,在狱中,父亲写下给女儿的第一封信、一封长长的信。“我承认这封信打动了我,但并非是这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陌生的深情。而是,父女这种显性的关系,其诞生的过程有一种百转千回的私密性,它定义了我是一个人的女儿、他是一个人的父亲这一轨迹。”《即使雪落满舱》里,写着塞壬与记忆的牵绊,也写着她之于记忆的和解、生命的领悟——即使记忆里落满了灰尘,即使生命中曾经落满积雪,也终有一天我们要仰起头,试着去看天边的明月。
记忆是挂牵。记忆是纠缠。记忆是辗转反侧。记忆是念念在兹。有许多种方式让我们把记忆珍藏,有许多种方式将我们的记忆唤醒,也有许多种方式将我们的记忆调亮。如何最大可能地运用一切方式,将我们生命中念念难忘的部分显影?
“有些人一生混沌,如传说中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金鱼,他们所经历的重大事件只是“物”,没有引申,不加注释。
不肯忘者,他们皈依记忆,为之立传。”
这段话来自陈蔚文的《若有光》,写的是失忆症,写的是人与失忆的纠缠。某种意义上,写作其实就是与人类的失忆搏斗。写作其实就是写作者的一次次“刻舟求剑”。岁月已逝,而作家依靠写作实现“梦想”:让时间静止、使记忆显影——显影在那个我们生命中弥足珍贵的瞬间,一如汪曾祺在《跑警报》中所做的那样。
感谢我的研究生孙莳麦和霍安琪,她们为此书的编选做出了重要劳动。
2020年3月10日
《生活风格:
2020年中国短篇小说20家》
主编/张莉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年5月版
图/本书实拍图
语言里住着写作者的尊严
——《生活风格:2020中国短篇小说20家》序言
文|张莉
在《我亦逢场作戏人:2019短篇小说二十家》序言里,我强调过小说的调性。一个作家是否拥有自己的调性非常重要,意味着他能否构建自己独立的美学风格。那么,构成小说调性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呢,我以为是语言。
今天,我们的日常生活正在被语言以及语言带来的诸多有趣、生动(但也可能是粗鄙)的生活方式所裹挟。我们语言里随时都会出现新词以覆盖旧词,作为汉语使用者,我们不得不惊讶于词语的速生和速长。
一个满口学术话语的年轻人,你立刻就知道他的生活方式;一个每天都在说着网络话语的人,你会了解他对网络的熟悉程度,甚至会了解到,他不是在说话而是“话语”在说他,——这个人很可能被网络流行语绑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网络“工具人”。
这让人想到人的能动性和主体性问题。要做语言的主人,而不是被语言驱动的工具。具体到文学领域,选择什么样的语词去表达而言是审慎的事,作家所写下的每一句话、所选用的每一种表达都代表自己的价值观和美学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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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作品,每一个字我们都认识,字和字连在一起却不知所云;还有一些作品,频繁使用“高级”词汇,而表达却极粗陋。这不免让人想到写作者对于词句的组合能力。也让人怀念汉语中的动人表达。想到“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是常用字,但是字与字、词与词组合在一起,语意却是全新的,其中蕴含着鲁迅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深切情怀。还有那句“从来如此就对吗?”当我们在《狂人日记》里读到这句话,立刻会意识到文本被照亮,一个新的理解世界的方式从此开始。
我想说的是,鲁迅是时时刻刻渴望摆脱“陈词滥调”的写作者,是终生致力于语言革命的人。“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于通常的汉语表达而言,这是陌生化的,其中具有颠覆力。“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句话多么拗口。这里当然是有修辞的,但我们仅仅看到修辞是不够的。一个人内心所经历的痛楚,全部凝结在这段话里。
“在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在无所希望中得救。” 这是一种表达,同时也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方式。由此,我们感受到语言所带给我们的震撼。
在鲁迅这里,写作不是让汉语读起来更舒服,而是更有力量。因此,他的语言里有一种态度,有一种硬度,有一种骨气。那是并不媚好读者的语言,并不试图抚摸你,谄媚你。它深刻、凝炼、有反抗性。这样的语言有冒犯性,它刺激你,甚至触怒你,让你耿耿于怀。小学和中学时代,我们都背诵过鲁迅的文章。成长以后,有一天脑子里会突然蹦出他的某段话。他的语言因为不驯,因为拗口而沉积在我们记忆深处,而不是轻易划过。也正是这种不光滑、不顺从,这些语词才能穿过尘埃,穿林过海,在我们头脑里野蛮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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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是活的,它有它的生命、腔调、神采,和神奇的反作用力。语言塑造作家的文学形象,即使是他们已离世多年,我们也依然可以从语言中辨识作家的眉眼、音容、表情。“风声呜呜的从玻璃窗里传透过来,两人默坐在这将黑未黑的世界里,觉得我们以外的人类万有,都已经死灭尽了。在这个沉默的,向晚的,暗暗的悲哀海里,不知沉浸了几久,忽而电灯象雷击似的放光亮了。”这是属于郁达夫的文人落寞似的抒情表达。而这段话:“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则属于一生渴望自由但又终未能获得自由的萧红。
这一段有老舍先生的亲切的口语:“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它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听到老鼠的一点响动,又是多么尽职。它屏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可!”而这一段则是张爱玲对世界的冷眼洞穿与旁观:“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
同样的汉语,因为作家不同的语感和不同的排列,所创造出的气息迥然相异。尤其神奇的是,在这些文字里,你能认出他们的面容——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在勾描写作者的容貌和气质,写作者和他的语言就这样互相成就,互为镜像。
在当时,郁达夫、萧红、老舍、张爱玲的文字其实也意味着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而这种新方式与他们所在的时代所伴而生,它既有那个时代的当代性,也有超越那个时代的语言魅性。在这些优美的中文里,我们能看到传统对于写作者的滋养,也能看到一位写作者如何不被滋养捆绑所进行的变革。由此,他们也慢慢成为我们传统的一部分。
编辑年选的日子里,常常想到汪曾祺先生的话:“语言的粗俗就是思想的粗俗,语言的鄙陋就是内容的鄙陋。想得好,才写得好。”不得不说,今天,有许多作品的语言经不起端详,没有个性,语言中更谈不上声音感、色彩感,许多写作者不顾及汉语之美、汉语之节奏、汉语之语调及汉语之语序这些细小而又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也意味着内容与思想的贫瘠。
因此,虽然我一如既往地渴望自己的选本中有各种各样的异质性作品汇聚,但尤其强调作家语言的质感。而之所以最终挑选出这二十篇,多半是因为我欣赏小说家们的语言风格,以及他们在语言审美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此处仅以青年作家为例。
笛安的《我认识一个比我善良的人》是一篇复杂而深具感染力的作品,读来五味杂陈。作为小说家,笛安的魅力在于非常传神地传达现代人之间的微妙情感,这样的传达中有俏皮和不驯,也有微微的反讽。有个片断令人留恋:“那天晚上有月亮,我和洪澄坐在飘窗上面,盯着那轮四分之三的月亮看了好久。远处'IKEA’的灯光亮着,月亮把自己的身体慷慨地借了四分之一给他们,好让他们切割出来这几个字母,月亮满意地打量着这片夜晚中幽暗的大陆,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问过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个声音传递得很慢,当月亮听到的时候,已经是几百年后了。月亮淡淡地笑一笑,自言自语:能不能别烦我?”月亮如此重要,它早已存在千年,它有着它的不变和光泽。而就在这样的不变与光泽里,世间已换了几百个年轮。当小说家将“IKEA”和《春江花月夜》的诗句并置时,其实她也以一种深具当代性的语言方式讲述传统之下年轻人鲜活、平凡又坚硬的生存,笛安的文字里,既有与我们生存相匹配的语言,也有与我们生活血脉相关的文学传统的认取。
没有月亮的夜晚在陈春成笔下则是另一种模样:“有一天傍晚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觉得心里难受,就躲进那瓮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无人知晓,舒服极了。漆黑中,能听见空气的流动声、遥远的地下水冰凉的音节,甚至溪流拂过草叶时的繁响。土壤深处有种种奇异的声音。有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像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片刻又寂然了。问本培,他说这是山峰生长的声音。山峰不是一点点匀速长高的,而是像雨后的竹笋,一下一下地拔高。也许几个月拔一次,也许几年。”这是使读者感受到心神清明的段落,陈春成的语言里有汉语的光泽、美感和律动,读来享受。作为2020年横空出世的全新面孔,这位青年小说家以对语言的唯美追求而为广大读者喜欢,陈春成让人看到一种语言传统在青年一代笔下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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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笛安使用了一种当代性的语感而精微传达了我们时代人的生存,那么陈春成则致力于从汉语传统中淘洗出典雅的语感。一如布罗斯基所言,真正的文学写作,是面对先辈的写作,要面对那些给了我们语言、给了我们形式的人写作。作为写作者,如何从我们已有的文学秩序中寻找到一种深具个人魅力、同时也有传统性与当代感的语言风格?笛安和陈春成使我们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请正确使用汉语》是青年作家谈衍良的小说。这个标题使我想到,所谓“正确”,绝不是那种正规的、刻板的使用,真正的“正确”使用汉语,一定包含了一种在以往看来不那么正确的、属于越轨的使用,也只有这样的使用,才会真正使汉语更丰富、更有弹性、更有生机。或者说,在“正确使用”里,要有传承,但也要有变革。在传承的同时,变革其实也在悄然进行。
当然,我也必须强调的是,语言不是孤立存在的,语言和内容是互为一体。一部作品是字与字、词与词、句与句、段与段的有机整体,它们互相倚靠、互相支持,才最终成就一种独特的气息。因此,以断落摘引的方式来评价作家的语言风格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一种片面与危险。——讨论某位作家的语言好或者不好,有如在黑暗中听山生长、听竹拔节,需要从整体角度、从深处去考量,也有赖于读者的文学感受力。
什么是写作者的尊严呢,这里的尊严既包含了今天我们怎样使用汉语,也包含着如何使用这些汉语使之更贴近所要表达之物的意思。作品的语言,最终代表着作家真正的文学造诣,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语言里住着写作者的尊严。在我心目中,优秀的写作者都是“炼字者”,不仅要锻造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还要打磨作品的整体感——作品的标题、语感、行文、段落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里,都凝结着作家的信念、智性与智慧。——优秀小说家拥有给语言赋能、使语言重获生机的本领,他有能力融万千语词于一人之声口,唱出独属于他的调性。
感谢我的博士研究生同学杨毅、硕士研究生张祯同学的协助,他们为此书的遴选工作付出了重要劳动。
张莉
2021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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