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永在心中

有道是:“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倾。”又曰:“家有贤妻,助夫一半。”我的同学章佳斌的妻子汪长虹可称得上是“贤妻”。

正因有这么一位知书达理、持家有方的好妻子,佳斌在事业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女儿自小懂事明理,品学兼优,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读硕士,现在北京工作。2015年在安徽省寻找“最美家庭”活动中,佳斌一家被省委宣传部、省文明委、省妇联联合推选为全省“最美家庭”,获得安徽省“最美家庭”荣誉称号。

今年3月18日晚,正下沉社区参加疫情防控的佳斌接到岳父去世的电话,因仍在疫情期间,佳斌只匆匆回去处理完岳父的后事,就返回岗位了。今天,本号推出章佳斌的妻子汪长虹撰写的怀念父亲的文章《父亲永在心中》,与读者分享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深沉的怀念。长虹满怀对父亲无限思念写出的这篇文章,情感丰沛,细节生动,感人肺腑,荡人心怀。

望佳斌、长虹节哀!向老人致以深切地哀悼!

——田兆广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面有两个哥哥。我出生时父亲已经40岁了。俗话说:爹奶喜欢头生子,爷娘宠爱断肠儿。父母亲、尤其是父亲对我的成长更是倾注了很多的精力。7岁上学,为了给我取一个学名,父亲翻阅了所有的毛主席诗词。母亲说,父亲先后给我取了20多个名字,但都不是很满意。出生时久雨初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谁把青红两根线,和风细雨系天腰?玉皇大帝銮舆出,万里长空架彩桥。”父亲后来跟我说,取名字时,他脑海里想起了这几句诗,觉得意境不错,终于敲定了我的学名。我便用了父亲花了很久的功夫给我取的名字,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

开学的热乎劲儿一过,我的很多小伙伴们,有的是不想受学校规矩的约束,有的是家里大人想孩子帮着干活,陆续有好几个辍学了。我也动了辍学的念头。于是我跟父亲说,我的几个朋友都不上学了,我也不想上了。父亲说:“好的。我写个字,你要是认出来了,就不去了。认不出来,就接着上学。”记得父亲写了个“豆”。我们那时上学,一年级大半个学期都用来学拼音了,只学了“大小、多少、来去、田地”等几个有限的汉字。那时又没有像现在的孩子还有很多课外读物,我哪里认得出来?于是乖乖地上学去了,再也没有提过辍学的事。

父亲的外公是一位私塾先生。父亲跟着外公上了六年私塾,再加上博闻强记,有着深厚的古文底子,年轻时能熟背《古文观止》。父亲当时在潜山县委组织部工作,却在意气风发的年纪,爷爷被划成了地主。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家人顶着这顶“帽子”度过了艰难的17年岁月。父母亲带着年幼的哥哥们从世代生活的桐城老家搬到潜山。一系列的运动,父亲心有余悸,最终把家安在远离喧嚣城镇、民风相对淳朴的偏僻山村。我就出生在这个小山村。

虽然处境艰难,但是父亲并没有变得消沉,或是充满戾气。他很豁达,平时积极工作,谨慎处事。周六下午骑行60余里回家,督促我和小哥的学习。那时大哥已经上班,上学的就只有我和小哥。周日下午又骑车回城。有段时间,父亲嫌我们的字难看。他用钢笔工工整整地把郦道元的《三峡》抄到信纸上,再贴在墙上,让我们对着上面的字认真地抄写,父亲就在一旁盯着。父亲的字精瘦,但苍劲有力。我们便一笔一划地写,不敢懈怠。等到父亲推出自行车,出门了,我们的心就开始活动了。一看到父亲骑车走远了,我们便笔一扔,玩去了。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真是顽劣。如果坚持练下去,说不定我们的字会更好看一些。

我们那时候放寒暑假是没有作业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放假。但回到家,父亲会给我们布置作业,要写多少篇日记,或是做多少道数学题。记得很清楚,父亲让我们寒假只能休息三天:除夕、年初一、年初二,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学习。当然,正月家里来客人了,特别是还有小朋友时,父亲也还是会“开恩”让我们玩的。期末考试前,父亲定下奖惩制度:考得好,有物质奖励;考得不好,要多写作业。五年级的那个寒假,我考得异常地好。父亲非常开心,奖励了我5元钱。要知道,那时候,小伙伴的压岁钱是那种纸币2分、5分。只不过家长为了让孩子开心,兑成新钱而已。5元钱,那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小哥觊觎已久,天天缠着我,我自然是不会给的。我们俩像猫和老鼠一样,斗了很久。一个找,一个藏。我睡觉都贴身放好,用手按着。生怕一不留神让小哥偷了去。母亲埋怨父亲:“干的什么事?孩子都落下心病了。”父亲却笑着说:“考好了自然得奖励。”

我上中学了,学校在离家十余里的镇上,住校。父亲周六下午到学校接我(那时父亲已经退休。父亲是50岁提前办的退休)。因为回家是上坡,所以我们一路步行回家。父女俩一边走一边聊天,也不觉得路途有多遥远。周日下午父亲用他那二八大杠永久牌自行车送我。因为不放心,担心我会摔下来,直到上初二父亲都让我坐在前面大杠上。到学校后有同学笑话我,我于是坚决不坐前面,父亲才作罢。

记忆中父亲有个笔记本,里面记着我每次的考试成绩。我的点滴进步,都会让父亲很开心。而当我有退步,父亲又会帮我分析原因,指出我学习中的不足。有时候,父亲也会跟我聊他小时候的事。我们学习杜牧的《清明》时,父亲说,他小时候,老家有人抓壮丁,于是他们就把诗改成“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抓壮丁。借问酒家何处躲?牧童遥指杏花村”。我听了捧腹大笑。后来看到熊孩子们恶搞李白杜甫的诗,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他们儿时改的这首诗。父亲有时也会考我一些古诗。一次,父亲说“昨夜西风过园林”,我飞快地答出“吹落黄花遍地金”。父亲欣喜若狂,“小女儿这书没白读呀!”其实,一个中学生会几首诗很正常。但是父亲就是开心,仿佛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样。

后来我考上了野中。这是一所重点高中,离家80余里。家里那时并不宽裕,加之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亲将他们从桐城接到潜山,于是家中经济更是捉襟见肘。一为缓解家中经济压力,二为照顾上学的我,父亲接受了县商业局的返聘,着手编纂商业志。县城到学校18华里。每个周末,父亲都会骑车送菜给我,风雨无阻,并且帮我买好饭菜票。有时候会帮我把被套拆了,洗好送过来,在学校女生公寓前面山坡上一块平地帮我把被子订好。父亲一边帮我订被子,一边跟我说,针线要斜着向旁边拉,不要正对着自己,那样容易误伤。我初中时成绩挺好,来到野中——这所云集了全县最优秀学子的高中,我并不突出,压力很大。父亲常常趁着周末送菜给我,看我吃完后,带着我散步。野中门前那条街,烙下我们父女的足迹。父亲跟我聊天,并不讲学习,他会讲些故事,让我放松,疏导我有些紧张而且烦躁的心。

随着年级的增高,女生读书的越来越少。村里有不少人跟父亲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父亲总是置之一笑,说“只要孩子愿意读,我就会一直让她读”。还有人觉得父亲太过于惯着我了,什么事都帮我做好。说,以后出嫁了,什么都不会干,人家会埋怨你的,云云。父亲还是一笑,回道:“没关系的。到时候她自然会做。”我高中读得并不很顺利。我经历了落榜、复读。当得知我考上了,最高兴的应该是父亲。父亲后来告诉我,从班主任那里拿到我的分数条,知道我比录取分数线高出20分时,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当我做了母亲,经历了女儿高考,我深刻地理解了父亲当年的心情。

大学毕业时,我恋爱了。父亲给我写了一封长信,说他和母亲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还说,父母好,会让你半生幸福;爱人好,才能让你终身幸福。让我务必睁大双眼,认真考察对方的人品。我谨记父亲的教诲,人品应该放在一切其他条件之上。后来,我和爱人组建了家庭。为人妻,为人母,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段征程。干家务活虽不是很熟练,但慢慢学着也就得心应手,并不手忙脚乱。深味父亲的淡定原来是有理由的。

我结婚时,哥哥们早已成家了。慢慢地家里条件好转,父母亲把家搬到镇上。他们买了一套房子,不大,但还安静。忙碌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歇歇了。那时候父母亲身体都还硬朗。他们和镇上一些年龄相仿的老人一起,包个车子,到附近的小景点包括生态园玩个半天一天的,然后一起吃个饭。那样快乐轻松的日子过了几年。母亲脑梗之后,父亲就一直陪着母亲,哪儿也没去过,直到母亲去世。

父亲的体质一直很好。母亲生病之后,父亲还对我说,退休之后,他一直注重锻炼,还自己编了一套健身操。天气好的时候,他会跑步到开发区,然后返回。天气不好,就在家做自己编的健身操。父亲表示,老年人不能只是长寿,关键要健康。

父亲喜欢看书,而且阅读范围很广,有关历史、时事、战争方面的书尤其喜欢。我们便经常买一些这方面的书给父亲寄去。母亲去世后,父亲却说,以后不用给他寄书了,他现在看不下去书了。我们发现,这时候父亲的日常生活马虎了很多。母亲在时,一日三餐都是很认真地在做,而现在,父亲把煤气罐都处理了,只剩下了电磁炉。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去年清明,我们去给母亲扫墓。在母亲坟前,父亲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地躺了一年多,我很快就来陪你了”。我们听了唏嘘不已,赶紧搀着父亲离开。

正月初二,往年这一天我们都会去给父亲哥哥们拜年。今年疫情形势严峻。大哥年初一晚上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不要过去了。不一会儿,小哥打电话说,让我们去一下,说父亲想看看我们。于是我们就开车去了。父亲还没起来,就坐在床上。我们都戴着口罩。女儿给了父亲一个红包,说:“以前都是外公给压岁钱,现在我上班了,给外公一个红包。”父亲很开心,说:“外孙女给我的红包,那我就收下了。”在父亲床前站了几分钟,说了一会儿话,我们就开车走了。那竟然是我们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回家后,跟父亲通电话。父亲每次都表现得很开心。3月初,大哥发微信说,父亲摔了一跤,髋骨骨折。医院说,骨科手术是可以动的。但父亲有严重的冠心病,若是手术,麻醉这一关怕父亲挺不过去。医生们一致表示,要保守治疗。那时候疫情形势依旧严峻。我们天天宅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门前的道路都是封闭的。我准备3月下旬回老家,陪父亲住几天。因为从电视上的数据看,形势在好转,那时候疫情也该缓解些了。虽然不能给父亲做些什么缓解他的痛苦,但是可以陪他说说话。

去年年前,我回去陪父亲呆了两天。父亲很开心。我感觉父亲很孤单。他就希望有人能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但是3月18日晚上,却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走了,时间是晚上9点10分。接到电话,我蒙住了,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女儿帮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我们连夜赶回去了。然后爱人又开车赶回来,那时他下沉社区参加疫情防控。

因为仍在疫情期间,父亲的后事一切从简。这倒符合父亲的意愿。父亲生前就崇尚简单,从不愿给人增添麻烦。

父亲爱喝浓茶。泡茶时茶杯里一半是水,一半是茶叶。而且爱喝老家那种家庭作坊里手工炒制的茶。我们有时候买一些包装很漂亮的所谓名茶给父亲,父亲并不是很喜欢喝,嫌味道太淡。清明那天,大哥开车拐到父亲家,去拿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那个茶杯,然后泡一杯茶祭奠他老人家。看到父亲家紧闭的门,想到再也没有那位老人家,听到我们的声音后,打开门,站在门口,满脸欢喜地招呼“你们回来啦”,然后迎接我们进去。泪水就止不住地滑落……

曾经天真地认为,父母亲会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而我也会一直是被护在父母亲的羽翼之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然而,转眼间,我已步入中年,而我的父母亲都已经长眠在故乡屋后的山坡上……

作者简介:

汪长虹,祖籍安徽省桐城市,1971年8月出生于潜山市,1995年7月参加工作,大学本科毕业,工学学士。现为合肥市某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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