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乳之羊
我们常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说小羊跪乳是有感恩之心，这是人的臆想。其实，哺乳是一切哺乳动物的本能。至少孩子和小羊在吃奶的时候想不到感恩。如果真有想到的大概是吃奶的成人。关于哺乳，最初羊妈妈也没那么高尚，我小时放羊，羊在野外产下小羊，初为羊母的小母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怎么照看自己的“新生婴儿”，有的径直就撇下小羊随着羊群走了。非但如此，晚上回来，把小羊抱给它吃奶，它拒不配合。所以，在我家的羊圈门前，埋着许多木桩，对于这样的母羊，父亲把它的一个蹄子拴在桩上，让小羊自己去吃奶 ，如果羊妈妈不给孩子吃奶，父亲则鞭子伺候。羊毕竟是温顺的动物，三两天它就认下了自己的孩子，从此也免受皮肉之苦。待第二次产子，接受了亲子教育的母羊懂得了爱。小羊一落地，母羊便舔舐小羊身上的浆水和包衣。尤其是在野外产子，经过舔舐之后，即使将其母子分离，母羊也能通过气味辨认出自己的孩子。
其实，小羊最初是不跪乳的，刚生下来，它站着吃奶，或者微微曲膝，及至后来个头长高，在母羊身下无法站立吃奶时，才不得不跪下来吃奶。但是，只要建立了哺乳关系，无论是亲生的，还是代乳的，大羊小羊的关系极其融洽。一般来说，牧羊人白天将大羊赶到野外去放，而小羊不能随群，只好圈在羊圈里。给喂点相对细一点的料。我家给小羊喂的饲料是黄萝卜丝拌着磨碎的糜子。每天傍晚羊群离羊圈一里路的时候，母羊依稀能听到小羊因饥饿发出的叫声，而对于母羊，一天不见孩子，思念之情切切，它们迫不及待地冲在羊群的前头，往羊圈跑，边跑边叫着，大羊的口咩声很瓮，“咩---咩---”，小羊的咩声很娇，似乎带着颤音，“咩-嗨嗨，咩-嗨嗨”母子的叫声遥相呼应，异常温馨。这时只要打开羊圈门，机灵的小羊早早冲出来找自己的妈妈，急猴猴冲上去吃奶，羊妈妈非常温柔地站在那里任小羊绕着小尾巴欢快地咂着奶，不时回头看着小羊，把嘴蹭在小羊身上吻着闻着，满心的幸福之状。还有的小羊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有点呆，不往外跑，它的妈妈便冲进羊圈找自己的孩子，大概心里在说，小笨蛋，一天不见妈妈 ，都饿傻了。
母羊的奶水取决于它的营养状况。如果逢旱年，群羊的体质差，有的羊怀不上羔，有的怀上了，过了一段时间流产了，还有一部分怀胎足月，产下小羊，但奶水不足，如果想让小羊成活，就得用奶瓶加点米糊或奶粉之类的东西给小羊吃。那年五月，一个母羊产下一个黑头小羊。一般来说，羊大多在冬天产羔，可能是因为头年草场不好，营养跟不上，没有及时受孕，所以，直到夏天才产羔叫热羔子，这样的小羊体质不足以过冬。所以，热羔子大多养够二毛时就杀了，吃羔子肉。如果仅靠母乳，就是它长到二毛时，也是个小乏羊。因为羊群里相当一部分母羊产下小羊后，奶水不足产，生下的小羊死了。父亲就让这些母羊一起奶这只黑头小羊羔，我到羊圈把那些母羊抓住，让这只黑头吃奶，最初，黑头体弱，连奶头也找不着，得把它的嘴送到母羊腹下。过几天，小羊便精神了，只要你抓住大羊，它冲上去咂得非常欢实。再过些日子，母羊都与这只小羊有了感情。不用我去抓，我一进羊圈，小黑头亲昵地跟在我屁股，我走到一个母羊跟，一指，它站定了，小羊上去吃几口，再换一个。虽然，试想，就是每个母羊给它吃十口八口，它的营养已经非常好了。羊的精神面貌取决于膘分，一些营养不良的小羊，毛色暗淡，有的尾巴上老挂着干屎，而这只小羊因为吃得肥壮，毛色也是羊群中最白的，我是通过摸其尾巴判断膘分，那块大尾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摸上去绵软而有弹性。在当时，就算是丰年，母羊的膘分好的时候，它奶一只羊羔到二毛，能杀十二三斤就不错了，当然，还得喂料，因为小羊长大一点，母乳的营养远远跟不上它的需要。黑头从出生到二毛时，一直吃羊吃，料一口都没吃过。
出身于牧羊家庭，杀羊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孩子们只要听说杀羊，就高兴，因为有肉吃了。黑头足毛时，父亲说要杀它。虽然我一直明白，让这么多母羊奶黑头，为的就是这顿肉，但还是我非常难过。以往父亲杀羊，我一直是帮凶。因为没有一只羊与我那么亲密地相处过。杀黑头时，我故意躲开了，去十里外的舅舅家去接姥姥爷来吃肉。这大概就是孟子所说的“君子远庖厨”。我不是君子，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待一个曾经与我亲密相伴的小羊。等我把姥爷接来时，我妈肉刚炖好。我们家吃羊羔肉一般是一只羊炖一锅，然后不论大人小孩子，每人一碗肉。这样的日子一年大概也就那么一两次。那只羊杀了二十三斤，是只真正的小肥羊。那时人肚里的油水少，羊尾巴也切成块炖了。我妈舀肉的时候，每个人的肉碗上放一块羊尾，白得像玉，闻着馋，吃着香。
羊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动物之一，是人类的好朋友，它的一生非常短暂，然而，人类对羊的爱最终化作的是盘中美食。我不知道这是羊的悲剧，还是宿命。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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