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78期】(“秋.月”主题活动征稿第19篇)记得那年秋月圆
《文艺众家》第一期主题活动“秋.月”征稿启事:
时间:2016年8月28日至9月28日。内容:关于秋或月。形式:诗歌 散文 小说 书法 绘画 摄影。欢迎各位老师积极参与,踊跃赐稿!发表在平台的作品,除了打赏的百分之60稿费外还将收到小红包。家中的学童也可以参与进来,我们有一个“文艺小星星”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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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年秋月圆
作者:钱庆国
小时候,我们村子里种了许多枣树,春天枣树上吐出绿中透黄的嫩芽,在钢针般的枣刺儿间,格外好看。不久,枣叶舒展开来,米粒大的枣花绽放,引来无数的小蜜蜂在枝头飞舞。枣花落尽,一枚枚青青的枣果由小变大,像小铃铛一样悬在绿中透黑的枝叶间。早早地,我们这些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盯着枣树,希望早一天吃上甜甜的枣子。而老人们总是说:“七月十五点儿红,八月十五满儿红。”意思是说,枣子等农历七月十五的时候,果实上面开始在翠绿中透出一丝红晕,而到农历八月十五的时候,整个枣子全变红了,就可以用长竿子打枣,大家痛痛快快地吃枣了。
于是,刚进秋天,我们小孩们就经常很注意地看着月亮,估摸着枣子什么时候“点儿红”,什么时候“满儿红”。
那一年,我七岁的时候,在枣子“点儿红”之前,也就是农历七月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圆的时候,母亲利用学校放暑假的时间,带哥哥、妹妹去探亲,看望在军营的父亲,家里只留下我和奶奶。奶奶那时六十五岁左右,身子骨还算硬朗。
家里人少了五分之三,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我每天天一亮,吃完早饭就赤条条地出去找小伙伴们村里村外疯玩,下河捉鱼,上树粘知了……直到午饭、晚饭时听奶奶喊我的名字,才回家吃饭。那是“文革”岁月,家家都不像现在这么富裕,伙食很简单,基本上是早饭玉米粥就咸菜,午饭玉米饼子就咸菜,晚饭又是玉米粥就咸菜,有时午饭、晚饭能加个炒素菜,也不经常。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有肉吃的时候,孩子们下筷子一抢,到每个人嘴里就只有一丝两丝了。
眼见枣子应该“点儿红”的那天,一大早奶奶就显得有些怪异。她让我不要出去玩,在家等着。她先是去了一趟公社的供销社,买回几张黄表纸,还有一小块猪肉,到东村私下买了两个馒头、一张油饼。虽说看到我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馒头、油饼,但是她与以往不同,没有把好吃的立即给我吃,而是把馒头、油饼放在高高的柜子上面的篮子里。我从小就懂事,知道那不是给我吃的,只好咽口吐沫,不去想它。
奶奶到家门口四下听听,确信附近没有人,就从一个旧箱子的最底下找出一个筒状的铁錾子,把劈柴的小斧子拿来,在一个木墩子上铺上黄表纸,把錾子刃部对准纸面,用斧背敲击錾子上面,开始“造币”工作。一斧背下去,錾子的刃部就在黄表纸上凿出外圆(有连续的地方)内方(方空之内纸完全凿掉了)的印记,等整整齐齐几排出来,我才看出原来的黄表纸竟然变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纸钱。也就大约四张纸,五分钟不到就都变成了纸钱。
歇口气,奶奶又听听四周,还是没有什么异常声响,就迈着小脚,拿笤帚把纸屑扫干净,扔进灶火膛里。接着,把我拔草常用的柳条筐拿过来,从篮子里把油饼、馒头拿出来,用油纸(包油炸食品的一种厚纸)包起来放进筐里,再把两张纸钱放进去。带好火柴后,找了一把干草,把纸钱、馒头、油饼盖上。
她让我穿上裤衩、挂带背心,自己背上柳条筐,刚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就把筐给我背上。
她叮嘱我说:“如果路上遇到人问咱'奏吗气’(我村方言,即干什么去),一定要说拔草去。”
我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从电影里知道,这是儿童团送情报时过敌人封锁线经常要干的事。我懒懒散散的腰一下子直了起来,连脚步都有些僵硬不自然。
一老一少离开家门,不一会儿走到村北,见大路上果然有人站岗。这倒不是白狗子,也不是日本鬼子和伪军,或者国民党反动派,而是村民的民兵。我想起来,这两天村里喇叭一个劲儿广播,让大家破四旧、立四新,不要上坟烧纸,不要搞迷信活动,村口有民兵监督,发现上坟烧纸的立即没收,还要游街示众。
两个民兵看见我和奶奶,就对视了一眼,笑着问奶奶:“婶子,你带孩子……”
奶奶镇定自若地说:“带孙子去拔草喂猪。”很多年后,我才听父亲说,奶奶年轻的时候,曾经抱着年幼的他,护送自己当八路军的弟弟去赶队伍,几十里、几道日伪的封锁线就是这么镇定地过去了。
我把柳条筐往身后挪了挪。
奶奶几十年在村子里面德高望重、助人为乐,像民兵这一茬的人基本上都是经过她的手接生的。再说我大爷,也就是奶奶的大儿子,是村里的支书,民兵们心知奶奶是要去“搞迷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就说了一声:“那,婶子你们过去吧。”
我急忙快步走过哨卡,还把柳条筐从身后挪到身前。奶奶迈着小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着。
到了我们家祖坟前,奶奶又四下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人,就把包着馒头、油饼的油纸拿出来,打开铺在坟前地上,馒头、油饼当贡品摆好,然后拿起纸钱,再四下看看,用火柴点着。
纸钱在燃烧,奶奶跪下,嘴里念叨着,说家里一切都好,谁谁在干什么,谁谁工作挺好领导表扬了,最后说,咱们的孙子也来给你上坟了。
后来我才明白她是跟三十多年前已经死去的我的爷爷在说话。
她让我给爷爷磕三个头。我心里在想,这是不是迷信啊?可是一向孝顺的我听话地跪下磕头。
纸钱燃尽,她用土把灰烬埋起来,把油饼、馒头包好,放回筐里,用干草盖上。然后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把了一些青草,放在柳条筐里,往家走去。村口站岗的人只检查从村子出来的人,不关心回村的人,问都没问就放我们进村了。
午饭的时候,我满指望能有馒头、油条或者肉吃,但是,奶奶还是玉米饼就咸菜,一点都没有改善伙食的意思。下午我又光溜溜地去疯玩了。
晚饭前,我没等奶奶叫就自己回家了,确实是我太想馒头、油饼和肉了,我断定奶奶把那些好吃的最后一定给我吃。
明月高挂,七月十五的月亮就是圆。奶奶已经做好了饭。虽说已经立秋,但气温还有些热,奶奶把吃饭的桌子搬到院子里。当一大碗肉菜、馒头、油饼、蛋糕摆上桌子后,我们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因为没有别人,奶奶也没有必要掩饰,就在桌子前把上午剩下的两张纸钱拿出来点着,嘴里还在念叨,请保家老佛、各路神圣、狐仙老祖,保佑全家平平安安。眼见得纸钱燃烧后,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火中抓握东西一样,纸灰打着旋儿向上飞升。
我识趣地也跪下磕头,以配合奶奶的祷告。奶奶很满意地看着我,非常欣慰。
接着开吃,在圆圆的月亮下,祖孙二人坐下来赏月吃饭。奶奶牙不太好,她把油饼撕成两半,大的一半给我,小的一半她找了一个饭碗,放上半碗开水,把油饼泡在里面,泡软再吃,接着把满是油的双手在自己因缺营养而干枯的斑白的头发上揉搓,她说这样可以阻止头发变白。
我顾不上油饼,专心对付那碗肉菜。清风明月下,而且没有人来跟我抢,多么惬意啊!肉好吃,跟肉炖在一起的青菜也好吃。
直到好多年后,我才想清楚,那青菜其实就是奶奶下午掰的几叶萝卜缨子,平时那只能腌咸菜用,因为纤维太粗一般不能当菜炒。
当我睡着后,奶奶在我枕边还放了几颗刚刚“点儿红”的青枣。
几年后,奶奶病逝。不久,我们也离开了家乡。祖孙二人赏月、吃美食的情景,自此成为绝唱。
几十年后,物似人非,老家的枣树被砍伐殆尽,我不知道如今的孩子们是不是还知道“七月十五点儿红,八月十五满儿红”这句话,有时回老家,只能在幸存的几棵枣树下盘桓思忖。
每当秋月正圆时,我总是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个月圆的七月十五之夜,我与奶奶在月下欢笑的情景……
【作家档案】
钱庆国
钱庆国,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解放军出版社主任编辑。著有长篇小说《高阳大帝》,长篇纪实文学《徐东阻击战》、《光辉历程——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征战纪实》(与人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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