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色”有多高级？|乾隆|具象|玉色|承之 / 开普饭

　　二十四节气在中国传承了两千多年，在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中应用非常广泛，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行为和审美。

　　二十四节气的代表色有多美？

　　中国古代传统颜色和各自的名词和意境有多美？

　　库叔分享一份中国色谱，与库友们一起欣赏美。

　　文 | 郭浩文化学者李健明故宫文创设计师

　　编辑 | 崔赫翾瞭望智库

　　本文为瞭望智库书摘，摘编自《中国传统色——故宫里的色彩美学》，中信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原文有删减，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颜色——传统与传承

　　说色，其实是说色的名称，或者颜色词。我们知道乾隆色谱、大唐盛色，都是基于那些颜色词。这些表示颜色的名词，构成我们语言和意识中的色彩世界，千百年来，我们不但传承建筑、器物、服饰、绘画等物质的颜色载体，也传承语言和意识的颜色载体。

　　色，或者作为语言组成部分的颜色词，不是凭空而来的。任何一个颜色词都是“象”的表达，初始局限在具象，随后扩展到意象。

　　隋代的萧吉在《五行大义》里讲：“通眼者为五色。”入目之所见，我们用五色来形容。

　　“青如翠羽，黑如乌羽，赤如鸡冠，黄如蟹腹，白如豕膏，此五色为生气见。青如草滋，黑如水苔，黄如枳实，赤如衃血，白如枯骨，此五色为死气见。”我们见到翠鸟毛、乌鸦羽、雄鸡冠、螃蟹腹、肥猪油，随具象而生色，关联到青、黑、赤、黄、白，进而关联到生气勃勃的意象；见到滋草、腐苔、熟枳、衃血、枯骨，也关联到青、黑、赤、黄、白，却联想到死气沉沉的意象。

　　这段话很形象，既讲出了如何由具象而生色，又讲出了色与意象的衍生。

　　所谓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客观具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人类对具象进行更高层面的意识加工，就形成了意象，意象的表现形式是艺术，艺术的语言又会描述更丰富的色，由此生成更丰富的颜色词。

　　而《周礼·春官·大宗伯》讲礼器：“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郑玄注释说：“礼神者必象其类：璧圜象天；琮八方象地；圭锐象春物初生；半圭曰璋，象夏物半死；琥猛象秋严；半璧曰璜，象冬闭藏，地上无物，唯天半见。”

　　这段描述非常精妙，既讲出了五正色“青、赤、白、黑、黄”与五方“东、南、西、北、中”的对应关系，还讲了器物和颜色的意象：青圭象征春天破土的尖尖，赤璋象征夏天过半的生命，白琥象征秋天的杀气，玄璜象征冬天的空旷，黄琮象征大地。

　　立春

　　淡黄釉瓶（清·雍正）

　　蛰虫始振起于“黄白游”，这个颜色契合中国人的人生愿景，黄山白岳是神仙梦，黄金白银是富贵梦，都是好梦。承之“松花”，拂取的松花如婴儿肌肤般新鲜，祈福长寿的松花酒是神仙梦，而薛涛的松花笺是最出名的传统色衍生品，更是文学的绮丽梦。转而“缃叶”，缃是很重要的基本传统色，初生桑叶是欣欣向荣的颜色，中国古代“农桑并举”，有蚕桑，才有衣锦还乡，这是富贵梦。合乎“苍黄”，既是间色，也是变色，我们今天说的“仓皇”出自此处。因何仓皇？事情在生长变化，不确定性的跃动是这个颜色的特质。

　　雨水

　　芙蓉石洗

　　起于“盈盈”，一片桃花映水，辛弃疾说姑娘“笑语盈盈暗香去”，也是上元节会情郎的桃花运使然。承之“水红”，花映水红，颜色的具象和雨水的节气完美搭配，水为财、红为发。转而“苏梅”，东坡心中的梅花色，他亲自解读为“小红桃杏色”，美人微醉，诗兴大发，良辰美景。合乎“紫茎屏风”，张翰因为思念紫色根茎、紫色叶背的莼菜羹，官都不做了，这个颜色或许就是人生的“小确幸”。

　　惊蛰

　　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十一月月季（清·康熙）

　　起于“赤缇”，寓意农事的精耕细作，种子生长在红土滋沃的环境，想必后面是丰收景象。承之“朱草”，凤凰和麒麟出场的背景颜色，太平祥瑞，且合于神仙梦，又恨不得做一件此种颜色的时尚吉服了。转而“茷”，红色大旗在风中猎猎招展的样子，其高亢引领的预示不言而喻。合乎“顺圣”，北宋神宗朝色，或者说“潮色”，圣上的潮流色鲜赤近紫，正如其庙号“神宗”，神乎其神，莫能其言。

　　春分

　　画珐琅长方盆玉兰盆景（清）

　　起于“皦玉”，这不是一块玉，而是明明白白一颗心，《诗经》讲“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活着不能在一室，死后同埋一穴，我说的话你不信，就让白晃晃的太阳做证。承之“吉量”，来自《山海经》里文马吉量的毛色，骑吉量可以寿千年，这是寿比南山不老松的颜色。转而“韶粉”，妆色画色，都是超越现实的努力，我们毕生都在为涂抹人生美好生活而努力。合乎“霜地”，百般描述都不如李白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是我想你的颜色。

　　清明

　　窑变釉弦纹瓶（清·雍正）

　　起于“紫蒲”，张籍讲“紫蒲生湿岸，青鸭戏新波”，让人萌生回到流水人家、夕烟田间的冲动，这是生灵脉脉有情的色彩。承之“赪紫”，生机更上一层，斑驳绚烂，仿佛春天奏鸣曲已经进入小步舞曲的乐章，这是生命傲然绽放的色彩。转而“齐紫”，齐王好紫衣，国中无异色，颜色贵乎材质，更贵乎心理，这是权贵色的经典故事。合乎“凝夜紫”，如果《权力的游戏》有一个中国版本，北境的画面该是这种色调吧，这是生命呜咽悲歌的色彩，一定有长城，有角声，有白龙。

　　谷雨

　　雪灰色缎绣花蝶纹帽带（清·光绪）

　　起于“昌荣”，殷王女的传说，最妙是“既至山顶，寂寞无所见”，云中紫草，不见也罢，既昌且荣，必是好颜色。承之“紫薄汗”，汗血宝马中的神品，汗色也是靠拢三公子，虽是薄薄渗出，足以论颜色。转而“茈藐”，出自《山海经》的上古紫草，通神附灵，仿佛看到上空飞过、侧旁奔过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奇鸟异兽。合乎“紫紶”，日本染匠吉冈常雄曾奔走东西岛屿十七年，考证贝染之紫，终于写得一部《帝王紫探访》。

　　立夏

　　罗绣猫蝶石榴图面红木雕花柄团扇（清）

　　起于“青粲”，犹记得大学食堂以装滑轮的大浴缸售米饭，见过一缸小站新米，淡绿莹莹，清香沁润，或许大学的青春就是这个颜色。承之“翠缥”，青云与翠烟，缥缈不定，得来是人间不值得的物哀与幽玄。转而“人籁”，唯有竹声称人籁，人籁总输天与地，远离机巧的人心可以是这个颜色。合乎“水龙吟”，龙吟水啸的意境，青峰入水，翠龙出潭，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

　　小满

　　红色玻璃椭圆八棱鼻烟壶（清）

　　起于“彤管”，《诗经》里那位静雅的姑娘到底送了我什么？我只知道那抹颜色已经成了我心头的印记。承之“渥赭”，《诗经》里有位红光满面的汉子，还说这个人的颜值高、身体壮，这是荷尔蒙的颜色。转而“唇脂”，红唇丹脂，何其美艳，一不小心印在哪里就不容易在心里擦掉了。合乎“朱孔阳”，《诗经》里贵人衣裳的颜色，公子翩翩，何其明艳。

　　芒种

　　月白色暗花绸串玻璃珠朵花纹学士盔（清）

　　起于“筠雾”，竹皮色，薄若雾，故有此颜色名，或曰竹间之雾色，雾白侵竹绿，仙气十足。承之“瓷秘”，绿云翠峰之色，御窑供奉之品，秘而不宣，难得这“相隔千年宛如初见”的美色殊胜。转而“琬琰”，这是帝侯所用玉质礼器之色，既珍且贵，又是一个皇家颜色。合乎“青圭”，以玉做六器，礼天地四方，青圭礼东方，其色属东方，其形象征春物初生。

　　夏至

　　景德镇窑釉里红转把杯（元）

　　起于“赩炽”，今之丹砂色，赤火之光，夏至之炎。承之“石榴裙”，唐朝服饰流行色，“开箱验取石榴裙”才是武媚娘的初心。转而“朱湛”，这是茜草浸泡液的颜色，与之合体的丹秫是媒染剂，这样就有了这种厚重的红色。合乎“大燃”，壮烈的颜色，其气势正如《诗经》里“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冲锋陷阵的大军勇猛如火，没有谁敢把我的攻势阻挡。

　　小暑

　　珊瑚嵌珠镯（清）

　　起于“骍刚”，赤色公牛，与之相对“白牡”是白色公牛，二者都是王侯祭祀所选之牛色。承之“赪霞”，霞光之色，若玉人之羞涩娇娆，若生命之花蕊初绽。转而“赪尾”，鱼尾之赤色，青蓑潭上老，赪尾溪前肥，田园风光，美味佳肴。合乎“朱柿”，怎么说也比我们今天说“柿子红”要雅致，这是古今颜色词的高下。

　　大暑

　　画珐琅莲瓣式碗（清·康熙）

　　起于“夕岚”，落日山间雾气的颜色，夕阳西下，意兴阑珊。承之“雌霓”，这是彩虹中暗影一边的颜色，更妩媚。转而“绛纱”，想不到古时授徒讲学，场景如此香艳，如果在绛红色的纱帐前更容易激发智慧，何不遵古而行。合乎“茹”，茹就是茜草，《诗经》里茜草是说一不二的爱情色，你看红艳艳的长在你家坡上，我爱上了你，你看红艳艳的染在你的佩巾上，我还是爱上了你。

　　立秋

　　万历款蓝釉白花三足炉（明·万历）

　　起于“窃蓝”，上古首次给出浅蓝的传统色场景是催促秋收的农桑候鸟颜色，金黄色的稻黍和浅蓝色的小鸟，好似凡·高的画卷。承之“监德”，东方晨星的色泽，想起《老人与海》里天蒙蒙亮的出海，想起星辰大海。转而“苍苍”，海天一色，我们曾感动于《海阔天空》，感动于“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合乎“群青”，与青金石有关的颜色都透着一股贵气和洋气。

　　处暑

　　光绪款白地绿彩花式洗（清·光绪）

　　起于“退红”，说起这个退字，不由想起“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柔和的姿态是风雨过后的平静。承之“樱花”，如果知道盛唐时樱花亦是处处盛开，是不是更想回到长安，看樱花树下贵妃醉酒？转而“丁香”，“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合乎“木槿”，木槿花朝开暮落，比樱花的生命还要决绝和果敢，《诗经》里称它为“舜华”。

　　白露

　　酱釉白花花卉纹梅瓶（明·万历）

　　起于“凝脂”，唯有华清池水才洗得凝脂，唯有螓首蛾眉才配得凝脂。承之“玉色”，相由心生，最好的注脚是玉色，心如玉则面生玉色，是为贤人。转而“黄润”，细麻布的微黄温润，不愧是当年高档的衣服料子。合乎“缣缃”，以丝织品为知识载体的古代，缯白缣黄，缯白而称素书，缣黄而称缣缃，浓浓的书卷气。

　　秋分

　　五彩鱼藻纹菊瓣盘（清·康熙）

　　起于“卵色”，实为蛋青色，从卵白釉的颜色考据，偏浅绿色，而月白、天青更偏浅蓝色，只能说它们和卵色的颜色意象一致。承之“葭菼”，葭是未秀之芦，菼是初生之荻，《诗经》里的场景，葭菼丛边走过高颜值的婚嫁队伍，伴娘伴郎高大美丽，前面夸饰新娘的内容已经成为绝唱。转而“冰台”，艾蒿之未秀，少艾之色。合乎“青古”，从佛山金箔相关著作里考证的颜色，名为青古，用于装饰青叶之象。

　　寒露

　　金银线地“玉堂富贵”栽绒壁毯·局部（清·乾隆）

　　起于“醽醁”，灯可谓红，酒可谓绿，古代名酒如醽醁、兰生、翠涛、玉薤，皆是绿酒。承之“翠涛”，玉手舞动银筝柱，绿酒荡漾金杯卮，海天盛宴，“劝君金曲卮，勿谓朱颜酡”。转而“青梅”，青梅煮酒，不论英雄论颜色，色谱若如封神榜，青梅好比魔礼青，话说四大天王之魔礼青，面如活蟹，须如铜线。合乎“翕赩”，瑶草翕赩，玉树葱青，绿到不近人气，标高到神仙境界。

　　霜降

　　郎窑红釉花囊（清·康熙）

　　起于“银朱”，和铅黄一样，也是中国画传统颜料色，银是形容色值亮度高的传统色词汇，翠也有这个功能，譬如翠蓝。承之“胭脂虫”，和密陀僧一样，也是由域外传入中国的，时间上稍晚，明代时从美洲传入。转而“朱樱”，熟透的樱桃色，说起来樱桃在中国有三千年的种植史。合乎“爵头”，赤多黑少的雀头颜色，古代贵族男子二十岁时行加冠礼，礼仪第一回合的冠是这种颜色。

　　立冬

　　黄色玻璃光素水丞（清·雍正）

　　起于“半见”，从史游《急就篇》记录下它到如今已经将近两千年了，它的若隐若现依然楚楚动人。承之“女贞黄”，明代的色彩接近当代审美，天缥、退红、天水碧、女贞黄之类，如果形而上去分析，这是平民化的美学进击时代。转而“绢纨”，绢是很令人困惑的基本传统色，它是未漂白的生丝黄色，未练染的生丝白色称为“缟”。合乎“姜黄”，姜黄攻心结、抗抑郁，或许是爱情的疗伤色。

　　小雪

　　雍正款胭脂水釉莲口瓶（清·雍正）

　　起于“龙膏烛”，“龙膏为灯，光耀百里，烟色丹紫”的颜色意象。承之“黪紫”，黪的本义是浅青黑色，黪紫的色值在浅紫区间，武则天施黪紫帐这一传统源自东汉马融，绛纱设帐，授徒传道。转而“胭脂水”，梳妆的胭脂水，可以飞上枝头作杏花，可以飞上瓷胎作釉色。合乎“胭脂紫”，比胭脂水深一些的就是胭脂紫。

　　大雪

　　芙蓉石双耳三足炉（清）

　　起于“粉米”，有关十二章纹的各种考证，粉色梗米是一说，十二章纹是帝王把江山社稷都揽于一身；不去考虑十二章纹，这种粮食是确实存在的。承之“缘”，像茜草这种赤色染材，浸入其中过一次出来的浅红色就是，过两次出来的颜色是赪，过三次出来的是。转而“美人祭”，釉色如佳人，而且是稀世佳人，以稀为贵。合乎“鞓红”，皮带红，宋代画里官员模样的人物腰间都有这么一抹红。

　　冬至

　　画珐琅梅花图鼻烟壶（清·康熙）

　　起于“银红”，前面说过，银是形容色值亮的传统色说法。承之“莲红”，茧丝有黄白之分，宋应星特别嘱咐，染莲花、桃红、银红、水红这些娇嫩的颜色时应选用白丝，切不可选用黄茧丝。转而“紫梅”，一剪寒梅，再度春风，“东园紫梅初破蕊，北涧渌水方通流”。合乎“紫矿”，老茯神是寄生在松树上的真菌，紫矿是寄生在麒麟竭树上的紫胶虫，造化钟神秀，颜色出万象。

　　小寒

　　青玉菊瓣式盆水仙盆景（清）

　　起于“酂白”，汉高祖赐萧何为酂侯，酂白乃稍加沉淀之白酒，其色为翁翁，翁翁乃葱白一样的白色泛绿。承之“断肠”，断肠比本季第一个提到的“半见”略深一些，柳梢黄绿初成，看似不真切，让人牵肠挂肚。转而“田赤”，拼入银的金，和拼入紫铜的金一样，都是出于成本考虑吧？合乎“黄封”，“荣紫诰，醉黄封”，都是大官的排场。

　　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