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为社稷所累的写愁高手
李璟:香销翠叶残,愁起绿波间
现在追星追剧之人多多,如我这年龄之人自不在其中,但有几档节目却一不小心加了进去,如“中华诗词大会”及“最强大脑”等,尤其是前者,不仅追剧,还反复看了几遍。
在这档节目中有个很有意思的桥段,即“复活的词”,就是将一些现代人很少用的词展现给观众,通过观众点赞的热度,让这些词重新输入进观众的思维中。
我是个热衷码字的人,对这些词很是看重,还真是,这些词是极少在我的文章中应用的,于我来说,要说它是冷僻词有点勉强,至少我是知其意的,哪篇文章中如有使用的,我自然是能识得其妙处。
记得“复活”的第一个记号为“菡萏”,古人称未开的荷花为菡萏,即花苞,花骨朵儿,使用这词最有名,也是举例的词句为是李璟所作,这首词我早年是会背的,谁知现在竟只背了两句便卡了壳,严重大汗中。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通,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是一首《摊破浣溪沙》,也叫《山花子》,是李璟的代表作,这首词被誉为历史上写愁最好的词作,王国维大师最为欣赏,称其为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菡萏香销,西风愁起,满目萧索,清纳兰性德的一句“谁念西风独自凉”,将萧瑟秋风中的景致,纳入一派的凄凉状中,而李商隐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则将荷塘中的破败之情,在凄雨苦风里,更是凭添了万般的愁绪,直让人都不忍凝眸伫观。
李璟的这首词实际上是一首传统题材的闺怨词,上阙言景,下阙写人,虽是小调,却韵味无穷,残荷西风中听着令人断肠的玉笙,那细雨中的梦境是怎样的一个凄美,使人似乎看见,那手持团扇倚阑干的美人儿,泪珠滚滚,不忍看。
写愁,是古代最为常见的题材,送别愁,秋风愁,细雨愁,征夫闺阁、月亮残阳皆是愁,要说写愁绪最高者一般都会想到要李煜的那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然而,李璟的这首《浣溪沙》在文学史上也是写愁的经典之作。
有一则故事说,王安石同黄庭坚论南唐二主词,黄庭坚觉得后主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最好,而王安石则大不以为然,认为远不如中主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对这首词的喜欢之情。
相对于他的儿子,就是那南唐李后主,这李璟的声名实在是差得来不是一星半点,现在微软五笔输入的词组中,连王宝强这类人都有,而他的名字却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璟,字伯玉,徐州人,以南唐烈祖李昪的长子的身份继位称帝,后因受到后周的威胁,削去帝号,改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后因迁都,46岁时逝世于南昌。
《诗经》有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李璟还真是一位温润尔雅的好皇帝,史载其“少跻大位,每接臣下,恭慎威仪,动循礼法,虽布素僚友无以加也。”他的大度和气量,在中国历史上的皇帝中是很少有人相匹的。
长期受江南文化的熏陶,他喜欢读书,有着很高的艺术修养,他10岁时便有《新竹》一诗,“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天公弄人,这一诗句成为他此后人生的真实的写照
他才艺冠绝一时,而且长相俊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野史有载,“中主音容闲雅,眉目若画。趋尚清洁,好学而能诗”,是当时铁铁的才高貌美的俊俏少年一枚。
很不幸,他生在帝王家,继承父亲的事业,成为南唐皇帝,当时全国自唐末战乱后,中原地区历五代,其它地区则历经为十国,这是夹在唐宋之间的中国大分裂时期,约70余年,而南唐则是处后期,在宋的前身,即后周赵匡胤的觊觎之下的一个江南割据势力。
他继位时28岁,尽管他是“天性儒懦,素昧威武”,却也雄心勃勃,当时周边也是一堆的渣渣小国,所以,他借着先父之余威,开疆拓土,屡屡对外用兵,攻占了很多地方,他在位期间的南唐国土是最大的,有35个州之多。
但是,他所处时期正是后周郭威和柴荣两代英主之际,而柴荣更是三征南唐,将这李璟打压得很是狼狈,所以,只能自去帝号以图自保,一直是苟延残喘之状。
后周的打压是外患,而其内部亦是党争不断,如大唐后期的“牛李党争”一样,将南唐最后的一点凝聚力消耗殆尽,最后连抵御后周的力量也没有了。
虽然去帝号,割地求和,但李璟知道后周是不会放过南唐的,惹不起,躲得起,于是,他决定迁都,去洪州,也就是今天的南昌,以避后周的兵锋。
但是,迁都乃大事,劳民伤财,也遭到众臣的反对,而李中主是一意孤行,及到了南昌后才发现,此地在各方面都不及金陵,他是郁闷之极,不久便撒手人寰,壮年之时就结束了生命。
现在的李璟实在是有些尴尬,都是附着于儿子李煜扬名,并称二主而论之,二人的风格相似,褒贬参半,如云“二主词读之使人悄怅失志,亡国之响也。然真意流露,音节凄婉。善学者,宜得意于形迹之外。”
但谁也不可否认,单就词作来说,二主的词冠绝词坛,后世甚得其名的纳兰容若,后人评价也只是得二主之遗风。
王国维大师对词人有个排名,“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其中李璟虽未在其列,但从他对李璟的赞赏来看,实际上是将后主李煜同其父中主联系在一起的,指的是二主之词。
至于冯延已是中主词臣,亦是重臣,其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为万人倾倒,千古赏赞,由此引出的故事也是流传很广。
二人游玩,李璟突然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冯延巳何等聪明之人,马上答道,“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
这则小故事说明李璟心中的酸醋之意,就如同隋炀帝和乾隆一般,觉得自己乃高人,对超过自己的人有一种妒忌,武将最怕功高盖主,而文臣当然最怕被有同好的皇帝认为文采在其之上。
平心而论,这李璟实在不适合主政一个国家,他不喜政事,言为社稷所累,好风花雪月,醉心文学和享受,但他又因为巨大的国事威力,加上本人又有一种忧郁的词人气质,所以,在他的记叙中形成了以愁烦的底色。
在他的眼中似乎没有欢乐,不是凄凉就是惆怅,这是他作品的基调,他善于借用女子之口来抒发这种烦心愁事,伤春望远,花开花落,孤鸿征帆,梧桐秋风,都是他的主题。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
相比于那“细雨梦回鸡塞通,小楼吹彻玉笙寒”,这首《摊破浣溪沙》的愁绪要稍稍清淡些,但主人公身处楼阁,却心在边关,斯人不在,席虚枕单,无奈万般,还是有些愁肠百结的韵味。
珍珠帘动,重楼叠障,这豪奢的景致非皇家不可有,所以,主人公当是宫中女人,或公主或宫人,这是借她们之口来诉李璟胸中的愁,以抒对自由的向往,但无奈身不由己,命由天定,一如后世严蕊所云,“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帘前落花,狼藉残红,青鸟飞逝,丁香结愁,作者触景生情,联想起自己面对厄运而不能自主,那飘零无助的愁绪顿将自己包裹,不禁悲从中来,诗中展现的失落、冷清和无奈,很是耐人寻味。
“丁香空结雨中愁”,是我于此词中最喜欢的意境,就如同读戴望舒的《雨巷》,看见那丁香般的女人,一袭美丽的旗袍,与我款款地擦肩而过,直到那柄油纸伞离我渐行渐远,我才在迷离的梦境中醒来,但周遭只有那雨丝陪伴。
此词一叠三叹,跌宕起伏,气象万千,由重楼而三峡,由风中听雨声,丁香般的愁绪无处排遣,将那女子的惆怅之感发挥到了极致,实则又是借女子之口,看无限江山都笼罩在苍茫中,而自己又无力护藉,彷徨无措的心绪的意蕴其中,实是状愁词中的极品之作。
与当时风靡的《花间词》相较,虽然二主之词亦是局限于闺阁愁绪,思乡重情,但《花间词》更侧重的是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之艳,而二主词因其身世和独特的经历,于哀怨情迷更见其长,所以,后人并不将二者归为一类,而是以“花间”和“南唐”两派划分之。
由唐诗而至宋词,这中间以二主为代表的南唐派起了重要作用,其词风为历代文人所推崇,明末清初之际最大的词派为“云间词派”,便是以南唐二主为宗。
李璟是个文人,有着深厚的文学底蕴,他“时时作为歌诗,皆出入风骚”,但很诡异的是,虽然他经常与韩熙载、冯延已等人饮宴赋诗,然而他一生仅存词五首,诗两首,是什么原因使他的作品不传于世,至今未见有人进行过探究。
现在无论是学史的还是学文的,除了专业人士,这十国有谁能识得几个?南唐虽说是十国中版图较大的国家,但存世时间相当短,传一帝二主,不及四十年便亡国了,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庆幸的是,人们定能知道南唐这个曾经的江南国度,因为有李璟,有冯延已,当然,更有那千古词帝的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