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花朵

40年前，学生袁俊兰的死给我很大的震动。

我迄今还记得袁俊兰的模样：她比同班同学要大两三岁，但在班上却比绝大多数同学都更加瘦小；别的同学的书包多是肩跨式的，她却是十分古旧的手提式的。另一方面，她的手指上总是缠着厚厚的胶布：那是她回去之后天天结网的结果——在那时的农村，结渔网是一些家庭重要的副业，家庭经济来源的一部分。让人有些不解的是，作为班长，她跟老师说话，总是畏畏缩缩，很难放开，说话的声音低得你不侧耳很难听见。当然，对于这个，今天的我知道，这是因为她有些自卑、缺乏自信的反映。

袁俊兰的学习成绩无疑是班上最好的。她的作文本，我保存了大约10年之久，后来因为数度搬家而遗失。记得她一篇题目为《猫》的作文，对猫的神态的描写活灵活现，充满生活气息，是我教书几十年中，看到的状写动物的作文中最出色的，以致我怀疑她是不是抄袭的。我曾带着这样的疑问，询问过她，但她坚决否定了。后来我想，她的说法可能是真的：在无法得到来自父母的温暖的时候，她是有可能把感情寄托在猫、狗这类小动物身上的；因此，这可能让她对它们感情更丰富、观察更细腻，状写自然也就可能更生动。

我这年教初一两个平行班的语文，袁俊兰是其中一个班的。因为我不做班主任，所以，对于袁俊兰之死的种种细节了解得不是很多。但我听说，她有一个弟弟，父母亲的心思全都用在后者的身上。袁俊兰在家中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做饭、挑猪草等等，可能是因为不堪歧视，也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因此，在某一天的晚上，袁俊兰这个15岁的小女孩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的死亡，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反响，仅仅乎班上的同学不安了几天，学校里的老师议论了几天，便一切重归昔日。

袁俊兰这个班，我后来一直送他们到初中毕业。这个班除去一位同学考取了小中专之外，还有不少同学考取了普通高中。在读普通高中的同学之中，至少有一个我知道后来考取了大学——苏州环境学院。在读大学期间，这位同学给我来过一封信，记得信中说他改名了——他原来的名字叫张网锅，那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也是寄托了农村人家极度宝贝自己的孩子，能够收住这个孩子的希望的名字。这个同学家就住在学校附近。有一年的端午节，他还送给我一提粽子——这是我30多年教师生涯中第一次收受学生的馈赠；在10多年后，我在小城职中任教时，我的学生中有一位同学通过对口高考考取了南京农大，他母亲给任课老师各送了一箱苹果，那是第二次。作为教师的我，印象里，我做教师30多年，收受学生或其家长馈赠的物品，也就这两次。

30多年过去了，袁俊兰那个黑黑的、瘦瘦的、小小的女孩子的影像，还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并因当年未能尽职而自责——事实上，作为老师的我，本来是可以给予她更多关心的。因此，我对当年只教书，而很少关心孩子们的生活的做法十分惭愧。虽然我可以用当时我很年轻作为借口。然而，假如我，还有我的同事们，工作能够更仔细一些、更踏实一些，对于一些特殊孩子的家庭更多进行近距离的接触，比如说家访，并通过家访了解情况，进行针对性的工作，那么，袁俊兰那样的悲剧就有可能避免。

作为教师，不该只是关心学生的文化学习、成绩，还应全方位地关心他们的健康成长，将学校教育向家庭和社会延伸，这才是合格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