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关山晓月（散文）
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因此对山的热爱近乎痴迷。这种热爱是无所不包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峰峦崖壁，草木石泉，皆入我心。除此之外，故乡山上还有更让我痴迷的，那便是盘亘于峰峦峭壁之上，纵横于华夏大地东西的长城。
爷爷曾对我说：“长城就是一条龙，龙都是离不开大海的。所以这条龙的头，一定是在大海里的。可你知道这条龙的龙尾在哪吗？告诉你，那龙尾就在祁连山下戈壁滩上。你问那龙头龙尾是啥样啊，爷爷也没见过。等你长大了，顺着长城走个来回，不就都看见了嘛。”
车行古道之上，右边是巍峨苍茫的祁连山，左边是低矮连绵的北山，眼前就是戈壁滩。只怪我赶在冬天来这，因此迎接我的，只有戈壁的槁黄，北山的苍黛，祁连的磅礴，还有那不知在此呼啸了几千年的朔风。
这里是河西走廊，我脚下的古道便是丝绸之路。自以为身上有些许文人风骨的我，自踏入河西之地开始，便不顾一切地舍弃了高速，非要沿着古道追寻。
追寻什么呢？历史的遗留，冥冥中的启迪，还是圆一个夙愿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应该走这条路。如果这次不走，将来还是要走的。
古人率性肆意，或是留下千古名篇，或是留下不朽佳话，至于其他的，某家不屑去说。而我率性肆意的代价不及古人的美好，此时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我却还在古道上颠簸独行，也不知道目的地离我究竟多远。
今日恰逢望月，硕大的玉盘就挂在祁连山上。月光无声洒下，让本应幽暗的古道变得朦胧迷离，恰好可以助我前行。深蓝的夜空中不见繁星满天，只有寥寥数颗做了月的陪衬。
若在以往，这里应是寂静清幽的，如今却被发动机的轰鸣惊扰。我就像是个野小子，一头撞进了满是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的雅轩内，无地自容的同时，心中满是负罪感。
望月似一位翩翩佳公子，他不在乎我的喧闹，安静地陪着我行走。这让我明白，虽然我的行径粗鄙无礼，但这山这道这戈壁却并未在意。
想想也是，驼铃曾在这里响了千年，中原的铁骑和西域的战马从这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这里几曾真正安静过。可如今呢？山还是这山，路还是这路，风还是这风，月还是这月，似乎从来就没变过。
走着走着，感觉似乎没了颠簸，没了轰鸣，眼前的景物也如同定格了一般，内心的世界一片空明。倏然清醒，立刻踩住刹车，推开车门。
干冷的朔风卷走了困倦，脚下全是戈壁的砾石，挪动一步便会发出嚓嚓的声音。这才觉得，发动机的声音真的很讨嫌，于是便熄火关灯，瞬间就把自己融进了这天地之间。粗鄙无礼的傻小子不见了，只剩一位旅者，面对空山古道，明月清风。
静下心来才发现，这方天地之间原来并非寂静清幽，风停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了流水之声。丝绸古道定是贴着河水走的，否则古代的商队是没法穿过这茫茫戈壁的。
无心探究这河是什么河，水又来自哪里。困倦再次袭来，于是向明月公子拱手告罪，回到车上钻进睡袋把自己扮成了一个茧。本以为露宿野外定会睡不踏实，最多也就是打个盹，没想到却是一段好睡。醒来时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车内亮堂堂的，我竟误以为睡到了天明，看了表之后才知道，才是凌晨四点。原来，将车里照亮的是月光。
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光，也从未见过如此大如此近的月亮。我把自己变回粗鄙无礼的野小子，轰鸣着开始了一个人的旅程。月亮是不嫌弃我的，因为它是个君子。它不仅不嫌弃我，还在前方为我引路。月亮的厚谊我岂能辜负，于是灭了车灯借着月色飞奔向前。
月亮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我的眼里只有他。当我轰鸣着冲上一段坡道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自主地踩下了刹车。
车轮在地面上擦出两道痕迹，车里的我似乎被抽空了魂魄，只是下意识地关闭了发动机。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如果白玉京是月亮的别称，那十二楼五城便是月中的广寒宫。据传，凡人若能看到月中的广寒宫，那便算是半个仙人，可以长生了。
为了当这半个仙人，有个叫嬴政的人，四处寻找仙人和不死之药。在他之后，刘家的、李家的、赵家的、朱家的。他们想尽办法寻找仙人，以求取长生之法，最终均未如愿。我比他们都强，因为白玉京和广寒宫就在我眼前。
这不是梦境，也并非幻觉，它真真切切的就在我眼前。
巨大的圆月仿佛是贴着地平线，也仿佛是倚着祁连山。在圆月的中心处，三座三层三檐歇山顶高楼，耸立于高大的城台之上。皎洁而巨大的圆月把三座高楼和整个城台包住，成了这楼这城的背景，仿佛这楼这城本就是月中的宫殿一样。
高楼和城台在月光的映衬下犹如黑色的剪影，这更衬托出了月的皎洁，楼的巍峨。
我一步步的走向那楼那城，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月中的广寒宫，他定会有其他的名字。
脚步越来越轻，那楼那城越来越大，而月亮似乎主动让出了位置，将这方天地大舞台的中心位置留给了那楼那城。
终于，我来到了那楼那城的近前。此时的我只能看到一座高楼雄踞在巨大的城门之上。月亮似乎变小了，它爬上了祁连山，但撒下的清辉，不仅让祁连山显得更加巍峨雄浑，也让这城这楼如同直入云霄般的伟岸。借着月光，看清了城门匾额上的三个字——嘉峪关。
心中顿时有了明悟，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长城最西端的端点，也就是爷爷说的，那条龙的龙尾所在。
丝绸古道夹于祁连山和北山之间，到了这里，却被蹲踞在戈壁平川上的嘉峪雄关拦腰斩断。因为有了祁连山的熏陶，让嘉峪关的气势雄浑中带着沉稳，冷静中透着霸气。
忍不住伸出双手，将这关这山这月捧在掌中。就让明月祁连、雄关古道构成这天地间最雄浑静美的诗篇吧，这是独属于我的静美，是天与地，山和月赐予我的诗篇。
眼中再无其他。这天地之间，唯余明月两山，一人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