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印乡痕 / 散文 / 麦秋,麦秋!
农事里有两个秋天——大秋和麦秋。大秋是所有粮食及其它农作物收获的季节,高粱、玉米、谷子、豆子、粳子、白薯、芝麻、棉花、麻类、萝卜、白菜等等。大秋作物多,成熟时间也早晚不齐,从“处暑十天乱割谷”始,直到霜降,刨了白薯,收了白菜,拔了棉花秸才结束,陆陆续续近两个月。拉长了的秋天,农活被稀释,人们虽劳累,但并非一味夜以继日,忙中掺杂着轻闲。
麦秋则不同,麦子成熟的日子集中,收早了,减产损粮,晚了,熟大了,麦粒会自行脱落,且正值雷雨季节,过去的年月雨水充沛,十几天时间麦子要收打晾晒,时日短,任务重,人们往往昼夜不歇,称“龙口夺粮”。稍一松懈,赶上连天阴雨,麦田里长着的麦穗上会发芽,场上未晒干的麦粒会长出麦苗,地里场上,望上去黄黄绿绿的,心疼得人们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却又万般无奈。故此,对于麦秋,大家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然,麦秋是慷慨的,是饱满的,是黄橙橙的,是汗水拌着的欢乐与收成,也是公粮,是种子,是餐桌上佳肴一起来临的幸福时节。
我的家乡是小麦主产区,六七十年代种着几百亩小麦。
四季轮回着,季节由春到夏,小麦由绿变黄,不觉中,一声鸟鸣,麦子就熟了。有农谚云:麦熟一晌。漫天遍野的麦子,一望无际,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浪,在热辣辣的五月风吹拂下,扑打得村庄似乎在轻轻摇晃,村内外,空气中散发着很好闻的麦香味。
麦秋开始了。麦秋始于拔麦子,拔麦子是最累的农活之一,令人浑汗如雨,腰酸腿疼,干着活也能睡着。凌晨两三点钟,天空中的星星有些乏了,吃力地眨着眼睛,河里的青蛙、地里的百虫正在梦里酣睡。这时,社员们便到了麦田,每人一畦地拔起来,猫下腰,左右手一拢一搼,身子上扬,双脚叫力,一团麦子根部便离土而出,双臂抡起往抬起的左脚上磕两到三下,土净了放于脚前,如此重复几次,够一麦个了,便分出两把麦子,两穗头一拧成了要子,用力圈好拔下的麦子,勒实,将要子两端使劲拧转三百六十度,右手一下按,一个麦个子就成了,双手拎起,往地上一戳,站立于麦畦内,晃悠着脑袋,像个粗壮发胖的孩子。
时间延续,随着拔麦声和磕土声的不断响起,身后的麦个子逐渐增多,排排行行慢慢起势,一个时辰后,便有些壮观起来,一如受阅的列兵……
太阳升起来了,社员们已经进麦地半截儿。接下来人开始难捱起来。麦田一望无际,垄中难见地头,一畦麦子一两亩甚至更多,一把把薅下来,一个个捆好了,需成千上万次地猫腰起身,无限地循环中,人的骨节疲劳,肌肉抻叠,血液上下反复涌动,热辣的太阳毒蛇般炙烤天空大地,人处其间,上晒下蒸,那滋味没亲历过的,实难想像。
这时,生产队里来人送“打尖”的了。“打尖”为土语,即不是吃饭时间吃的非正餐。是白薯淀“凉粉”,大铁笸箩盛着,“凉粉”蓝黑色,切成长块状,软溜溜的,放些井拔凉水冰着,又搅拌了醋及糖精和少许盐。望上去,暑气自减了大半,那感觉正如孙犁所说“连眼睛都是凉的”。大人们将笸箩从车上抬进麦田里,放了麦假帮秋的孩子们有的用铁笊篱往大碗里捞“凉粉”,有的分筷子。社员们端碗吞吃着,又凉又酸又甜还光滑,有人干脆不用筷子,用嘴直接吸溜,一碗,两碗……呵呵,直到吃四五碗。
麦田里,天地间响起一片“吐噜”声,如场饕餮盛宴。
队里老少忙麦收的情景正如唐人白居易《观刈麦》所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
“打尖”结束,继续拔麦,直到垄头,才回家休息。
到太阳西斜,日光显弱,乡亲们在家里吃些东西再下地,直干到星月出全升满天,人实在乏累,再收工回家。
第二天便又是头天的重复……凌晨两三点起,忙到夜晚。如此,直到麦子拔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乡可谓水土肥沃,小麦多产量高,不太缺白面,包子、饺子四季里时常能吃上,是个周边村人认可的所在,可新媳妇入村一见那无垠的田野,无尽的麦田垄头则也会愁楚满心,甚至泪眼汪汪——比起山区娘家树下一块,帽子下一块的农田来真是愁煞人啊……
拔麦子是麦秋的开始,接下来是打麦子(脱粒)、晾晒、分配、交征、入库等。直到一切完成了,社员们才会长长的吐口气,身子一松,倒在炕上补个长觉。
打麦子是麦收的关键环节,麦子拉到麦场上——每个生产队秋前都在村外麦田集中,有电有水且道路畅通的地方做个麦场。麦场大小依麦子多少而定,一般有三、四亩面积。先将土地整平,泼水,用碌碡反复轧碾直到平整硬实。
脱粒之前,先用铡刀将麦子头与根铡断,将麦根子分到各户,于是家家老少往返几里地用篓背回,挑净残剩的麦穂,把麦根晒干垛垛,用于烧火做饭温猪食。铡下的麦头填入脱粒机进行脱粒。也可不铡,整个麦捆子往机器里填,但脱粒慢、效率低,麦秸子过回机器便散失了筋骨,当柴火不禁炼,故此,一般不会整个脱粒。
脱粒是个系统工程,需众人协力完成,十多人分站机器前后,后边的负责往机器边供麦穂个儿,一人一人抱着传,直到最前边那人往机口里填,每填一个,机器就嗡地响一下,连续且有节奏的嗡嗡声说明脱的快,否则,一会儿嗡声起,一会儿没嗡声,不是塞住了,就是机器在空转儿,效率不高。机器前面的人负责清理麦秸,麦秸从机口吐出,憋口气般,飞着悠出条长长弧线,慢落于脚下,一溜人用铁杈或木杈往后挑着,直到远处踩成麦秸垛,一个个像小山一样,矗立在村头路边,乃至成了麦秋的最后见证,与原野守望着。几十年前,铁凝有篇小说《麦秸垛》,把农村这一独特风景里发生的故事写得有声有色,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脱粒进行着,用杈子挑净麦秸,剩下的就是黄灿灿的麦粒堆了,长条形,上窄下宽,状如沙暴后沙漠中堆起的“驼梁”……
打麦子最担心两件事,一是机器吃人,往机口填麦头的都是既精明又强壮的男劳力,但过度的体力透支,稍不留神,手一怠慢,就会卷入机内,轻者失了手,重者没了胳膊。另外是怕停电,电力有限,不知啥时机器突然不转了,一看是停电,队长气得一蹦老高,骂天骂地,就是爱偷奸耍滑的社员也会拉下脸陪着队长着急——人人明白,不知哪时老天变脸,雨水下起来,会让麦子发芽,收成打了水漂。 农村刚用机器打麦子时也出了许多笑话,停电机器不转,麦子卡在机壳内,有个社员把头伸进机口说,难道一点电也没有了?饭后还兴许剩点菜汤呢。人们笑不出他的愚钝,因为大家都怀有那份急切之心。
麦秋季节是农村最忙时候,麦子又拔又打,又要抓紧晾晒,另外,还需侍弄大田,播种下茬玉米等等。也是社员最辛苦的日子——虽然比大秋短了好长时间,大家却说:宁过两个大秋不过一个麦秋。麦秋又往往与端午节重合,繁忙中,却只能过个难能回味粽香的节日。
打油诗曰:
五月南风麦子黄,冰台拴门散浓香。
粽子甜水匆入胃,端午节日农事忙。
夜拔昼搓恨时快,兼侍大田岂耽搁。
农家随意春秋转,更有“三夏”不闲歌。
麦秋于孩子来讲,两件事特别重要,一是捡田里遗落的麦穂,扎成小把儿用篮子挎回家。二是帮着送“打尖”,同时吃些“凉粉”。
麦秋假后,开学第一节课,老师便会领读《悯农》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此文选自作者《国印乡痕》文集
作者简介
张国印,河北省遵化市人。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时光·岁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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