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8年宁夏“土达”叛乱,杀“一伯三都指挥”,一年才告平定

明朝是推翻元朝而建立的,但是明朝在各方面受元朝的影响都很深,在军事上尤其如此。明军中的精锐骑兵,很多都是归化的蒙古人,比如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倚重的朵颜三卫。有明一朝,蒙古军户一向是明军兵员的重要来源。

然而蒙古人与汉人不同,他们桀骜不驯,很难驾驭,经常会发生反叛。成化四年,也即1468年夏,在属于九边重镇之一的固原地区,当地蒙古首领,平凉卫正千户满四,就发动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反叛,朝廷调集10万大军,耗时近一年才将其平定。在战斗中,明军伤亡惨重,多员大将伤亡,“杀一伯三都指挥,官军死者数千人。”

满四的祖父巴丹,曾在元朝为官,任陕西平凉万户。朱元璋率军进攻陕西时,巴丹于1378年率部众请求内附,被授予世袭的平凉卫正千户官职,部落全体定居在固原周边各县,明朝从各户抽取壮丁,组成平凉卫军。

明朝时,汉人称蒙古人为“达子”,而那些归附后在中原定居,并实行内部自治的蒙古人被称为“土达”。明朝政府给“土达”的条件十分优厚,他们只需自行耕种,自给自足,不用服徭役,也无需缴纳捐税,还可以保持游牧习俗,在领地内放牧射猎。因此,他们的生活比一般明朝百姓要富足悠闲得多,就满四而言,他拥有几百匹马,数千只羊,是当地的殷实富户。

到了明朝中期,随着国力的衰弱,朝廷对草原的控制能力下降,北元蒙古铁骑又开始频繁侵袭内陆,地处边关的固原也屡遭受蒙古人的抢掠,牲畜损失严重。同时北元还不断联络煽动这些内陆的同胞起来响应他们,共同反明。

1460年,北元小王子的太师孛来和大将毛里孩率领蒙古骑兵侵入固原,“土达”牲畜被掠者十之八九,生计陷入困境。1466年,孛来再次大举进兵固原,“土达”中有个叫李俊的人献上羔羊美酒向他示好,孛来很高兴,对他赞赏有加,还赐他马匹,李俊就产生了北归草原的想法。

当时,有个退休的都督张泰住在鸣沙州以南,与“土达”相邻,由于蒙古人不断南下,他的牛马也多次遭抢。但他怀疑,实施抢掠的不是北元军队,而是“土达”中的张把腰等人假扮的,他把这事告诉了巡抚宁夏的都御史陈介。

1467年,陈介巡抚陕西,张泰正式将张把腰告上了公堂。陈介就命令抓捕张把腰,这令张把腰非常恐惧,为了脱罪,他诬称自己是受了满四的指使。

这事发生前,巩昌府通渭县有人户因犯罪而逃进了满四的领地,满四接收隐匿了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耕作。通渭县派里长来抓人,结果被满四所杀。于是通渭县就去陈介那里控告满四,陈介就发文给平凉卫,要求他们捉拿满四。满四知道这次犯了王法,罪责难逃,心中十分惊惧。恰在这时,新任的靖虏镇参将都指挥刘清来到固原,他和守备指挥冯杰都很贪婪,他们向“土达”索要马匹、猎鹰等物。满四有罪在身,对他们既恨又怕,就在暗中与李俊商议,打算北逃,投奔北元 。

时任平凉卫指挥佥事一职的,是巴丹的曾孙满璹,他是满四的侄子,接到上司的命令后,感到很为难,但禁不住一再催逼,只得从命。1468年春,他带了二十多人暗中携带刑具,前往满四那里,准备伺机将其抓捕。满四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故意殷勤接待,他利用分开用餐的办法把满璹带来的人全部杀死,然后劫持满璹逃进固原西面山中的石城,自号招贤王,李俊为顺理王,带领数百人马举兵反叛。那些苦于官吏压榨勒索的“土达”纷纷加入,满四很快拥有了万余人,其中有四千骁勇的骑兵。

满四盘踞的石城,是一座高50多米的石山,山上筑有城堡,城墙高达6到10米,城外有3米深的堑壕。石城始建于唐朝,安史之乱后被吐蕃占据,并在城里驻兵。宋朝时,宋军也将这里作为抵御西夏的堡垒。此处属于丹霞地貌,四周险峰壁立,地势陡峭,令人望而生畏。参与指挥战事的陕西巡抚马文升说:“城外皆乱山,形甚恶,人至此毛发耸然”。石城东西两面都是山,东山峭壁高百米,无路通行,上山需要拽着绳索攀登,西山上的平顶可容纳数千人。城中无水源,但有几个蓄水池。城外设栈道,栈道下筑有一座小城提供防御。石城前有一座小山,高也有数十米,如一道拱形墙壁,两傍空缺处都筑有城墙,高七八米,墙上开有一个小门,仅容单人独马通过,石城的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满四平时经常在这一带围猎,对石城及周边地形很熟,他一进入这里,如鱼得水,纵横自如。

满四的突然叛乱,使驻扎在周边的明军措手不及。满四的主力虽然只有四千骑兵,而且他们归化明朝已经百年,但蒙古人的祖先血脉仍得以延续,作战凶猛异常。他们主动出击,直达河西的甘州,将遭遇的明军逐个击溃,还获得了大量物资和武器。期间李俊也四出活动,他亲自前往劝诱另一股“土达”的首领东孛合泥,希望他的人马入伙,但他的游说失败,被那里忠于明朝的人所杀。

明朝本来就担心南下的北元势力与内陆“土达”勾连,满四的反叛,更加剧了朝廷的这种焦虑,于是就派遣军队去剿灭满四。

靖虏镇参将刘清的部队离此最近,他受命后,立即领军进攻石城,但一战之下,却被满四击败。

战败的报告传来,陕西镇守太监黄泌大惊,他马上调兵遣将,做了重新部署。随后,在他与宁远伯任寿以及都御史陈介的共同组织下,再次派遣都指挥邢端、申澄率陕西各卫军队前去征讨,双方在石城下激战,结果申澄战死,邢端逃了回来,官军再次大败。

两次战败令朝廷震惊,兵部要求陈介、任寿以及宁夏总兵官广义伯吴琮、延绥都御史王锐、参将胡恺各率所部人马共同前去围剿。陈介与吴琮率领的宁夏兵首先到达,他们认为满四的“土达”兵只是一伙乌合之众,所以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为了抢功,陈、吴两人不等延绥镇的兵赶到,就率军从固原疾行至趋蔡祥堡,夜里二更,才筑好营垒,全军已经人困马乏。第二天拂晓,明军便开始进兵。在离石城十里时,数千叛军出来请降。军中有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幕僚叫冯信,他对各位将领说:“叛军投降真伪难辨,我军夜间未休息,凌晨即行军,士兵们已极度干渴且缺乏饮水,士气不高,不利于作战,应暂时退兵,徐图进攻。”吴琮斥责道:“大兵已至此,怎么可以因怀疑有诈就后退?”于是挥兵前进。叛军见状就后撤了。官军追到石城下,突然从城里冲出来几千头牛羊,搅乱了官军阵型。正当官军手忙脚乱时,满四的人马从牛羊后面突然杀出,他们都是刚投奔满四的“土达”,没有兵器衣甲,却勇不可挡,每人手持大棒猛击,官军被打得死伤无数,狼狈败退。

任寿、吴琮率残兵退入东山自保。陈介自觉难辞其咎,定会被朝廷处罚,就想自杀,被左右劝阻,然后保护他下了山。

此战,官军遗失军资器械不计其数,两尊大将军铜炮也没来得及拉走。被围在山里的明军,悉数被满四所杀。

战后,满四的势力迅速膨胀,凡是“土达”都被他逼着进入石城,还在静宁州的大路上抢掠运往甘州的冬衣棉布万余匹以及大批粮食。

当时,朝廷派兵部主事阎让到固原督促围剿满四的军事行动,适逢这场惨败,他写了一份详细报告递交了上去,其中提到,满四正与北元勾结,准备联合进攻陕西,这让朝野更加震动。陈介与任寿、吴琮、刘清、冯杰都因战败的责任,被押解京师问罪。

1468年8月,朝廷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项忠为总督,镇守陕西太监刘祥为监督,凉州副总兵刘玉为总兵,都督佥事夏正为左参将,监察御史邓本端监军,兵部武选司郎中刘洪纪负责验功,增调五千京营神枪兵,又调甘、凉、延绥、宁夏、陕西官军共五万前往讨伐。时年四十四岁的南京大理寺卿马文升正在家丁忧,9月5日,他被朝廷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协助项忠平叛。马文升一生先后在代宗、英宗、宪宗、孝宗、武宗五朝为官,宦海沉浮五十六年,被后人称为“五朝元老”,与王恕、刘大夏合称“弘治三君子”。战后,他根据这次战争写下一部笔记《西征石城记》详细记录这次战争的经过。

马文升

各路人马到齐后,官军吸取前几次失败的教训,先侦查周围环境,画出了石城的山势地形图。围绕图纸讨论后,决定兵分六路,项忠与刘祥、刘玉、马文升、巡按御史任佐、姜孟伦、右布政使余子俊、左参政庞胜率领中路,延绥镇守太监秦纲、都御史王锐、参将胡恺、副使郑安屯兵酸枣沟,伏羌伯毛忠、镇守陕西都督白玉、御史邓本端驻扎木头沟,参将夏正、布政司右参议严宪驻扎打剌赤,宁夏副总兵林胜、参议崔忠驻扎红城子,陕西都指挥张英、巩昌府同知罗豫驻扎羊房堡。开始的三天里,各路军都派出少量精兵展示武力,同时试探地势,然后才大举进兵。

大军到达城外后,满四派兵出来迎敌,延绥镇官军首先发起进攻,结果被击败,阵亡者二十余人,满四方面伤亡也不小。

13日,官军再次出击,满四仍派兵迎战。交战一阵后,满四的人马突然撤退,官军中有人判断满四是诈败,但是时年75岁的伏羌伯毛忠说:“贼能有几多?速进兵剿之!”于是官军分东西两路奋勇向前。毛忠进攻的东路地势险隘,行进艰难,满四在此部署了重兵,对困在其中的官军猛烈打击,官军败退,许多人坠落悬崖,毛忠也中箭身亡。但是在神枪营的火炮和火枪打击下,满四军也伤亡惨重,被斩首数百级。

这一战,毛忠虽贵为伯爵,而且年过古稀,却仍然身先士卒,战死疆场,足见其忠勇本色,也证明那时的明军中不乏血性敢战之将,战斗力与后来见了倭寇望风而逃的卫所军队不可同日而语。

满四在东路获胜后,立即回兵西路,将总兵刘玉的人马合围在城下。这路官军也支持不住,开始溃退,刘玉中箭受伤,他的亲兵拼死护卫,阵亡三四人,才护着他突出重围。眼看官军就要崩溃,督战的项忠当场斩杀了一名溃逃的甘州千户,这才稳住阵脚,全军得以全身而退。

战斗中,明军神枪营的大将军火炮给石城上的满四“土达”兵以很大杀伤,却无法轰开城墙,而奥斯曼军队在1453年攻陷君士坦丁堡时,威力巨大的乌尔班大炮却重创了君士坦丁堡坚固的城墙,有几段城墙甚至被完全摧毁。同一时期的两场战斗表明,明朝的火器技术,在15世纪中后期,已经落后于西方了。

战斗结束后,项忠递给朝廷的战报讳言失败,却强调“伏羌伯忠义奋发,争先登山,毙于流矢,贼势已穷蹙。”着力渲染明军的英勇和叛军即将被平定。而朝廷也“即令宣捷”,马上宣布了平叛战争的胜利。从这里可见明朝的官僚集团已经非常腐败,虚报、瞒报,讳败言胜,已经成为常态,满朝文武没人质疑这种所谓的“胜利”。

然而,朝廷虽然宣布平叛战争已经取得胜利,但他们心里清楚,这场战事还远远没到尽头。最令他们焦虑的是,冬季即将来临,黄河就要封冻,北元骑兵将越过黄河进入河套,如果他们前来援救满四,或满四渡河突围,向北元靠拢,那麻烦就大了。于是兵部和前线将领要求增兵,赶在冬季前尽快扑灭满四。《西征石城记》记载:“兵部及抚宁侯朱永、定襄伯郭登议以满四骁勇,恐其渡河与北虏连和,祸不止西陲,乃交章拟益兵赴援。”朝廷接到增兵的要求后,又从大同调五千精兵前来支援。项忠每日督军进攻石城,但满四在城内坚守不出,官兵每天都无功而返,士气愈加低落,项忠焦急异常。

这时马文升献上一计,“贼城中既无水,而刍粟亦渐乏,若绝其刍汲,则彼若釜中之鱼,当自毙矣。”就是断绝城中的水源和饲料,让满四无以为继。于是官军就放火烧了石城周边的草木,城里马匹没有草料,很快就饿死了一大半;官军又用人马的尸体堵绝水源,满四不得不派人在夜里出来汲水,而官兵在水源附近设伏,结果满四派出去的人大多被擒获。

满四见形势越来越不利,便诈称愿投降,提出与官军谈判,以便拖延时间到黄河封冻时突围。项忠,马文升等大员按满四的要求来到石城下与满四见面,满四在城楼上宣称他原来不愿造反,是被参将刘清和指挥冯杰的勒索压榨逼反的。谈判中,被满四劫持的满璹突然逃出来请求投降,马文升立即表示同意,对他说:“尔被逼劫入城,非反者。”

满璹的投降让满四懊恼不已,自此不再与官军谈判,双方陷入对峙。官军无法攻破石城,只能每天用大炮朝城内轰击,满四的部众虽有伤亡,却仍能坚守。眼看黄河封冻的日子日益临近,官军却一筹莫展。可正在这时,形势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由于石城内水粮断绝,而且战马大多饿死,满四的骑兵失去了威力,无法出战夺取水源和给养,只能困守愁城,部下士气低落,开始出现逃亡,而官军又让会蒙语的人在城外喊话招降。虽然满四军法森严,严惩逃亡者,但军心已经浮动了。

满四有个最得力的部将叫阳虎力,是个回民,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满四将他视为臂膀,很是倚重。但阳虎力觉得满四大势已去,他要为自己的家人着想。就在11月16日夜里,趁着出城取水的机会,来到官军大营请降。明军将领喜出望外,刘总兵当即与他立誓:“尔若能生擒满四或杀死来献,朝廷有榜文赏白银五百两、金一百两,升尔指挥!”然后双方商定,第二天一早行动,由阳虎力将满四诱至东山口,官军在此设伏,一举将其拿下。第二天,满四果然中计,率领精锐出东山口袭击官军,结果落入官军的包围圈。经过一场激战,满四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死党马骥、南斗、火镇等两百多人全部被擒。

满四落网后,石城里的余部群龙无首,失去了斗志,在官军进攻下,于11月25日完全崩溃,在夜里出城溃逃,官军在追击中斩杀了数千人。石城内被抓获的男女老幼也有数千人,其中十三岁以下的被分配给官军为奴,其余释放。击败敌人后,收对方的未成年人为奴,是明军的传统,郑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了朱棣的太监。而战斗中被生擒的千余“土达”士兵,则有八百人在营中被斩杀,以绝后患。

满四虽然被剿灭了,但是这次战争官军也死伤近万人,一位伯爵和两位指挥战死,项忠和马文升等人心有余悸,觉得石城太过险要,今后仍有可能被其他叛乱者利用,因此调万余士兵将其彻底拆毁。

满四还有百余名残部在毛哈剌带领下逃进了彗箒山,凭险据守。项忠本想派兵追进山里,将他们斩草除根,但得到消息,北元小王子的人马已经进入河套。几位官员商议后认为,明军连续作战已经非常疲劳,无法再与蒙古铁骑对抗,因此决定班师。12月2日,大军回到了固原。满四及其党徒被押解北京献俘,然后全部处斩。

因贪酷而激起“土达”叛乱的参将刘清和指挥冯杰被论罪处死;任寿、吴琮、陈介等官员因战败之责被发配两广;满璹被恢复官职,调陕西西安左卫任职。

战争结束后,明朝政府加强了固原的防务,将固原千户所升格为固原卫,同时在石城以北的西安州增设西安千户所,在固原城里设永宁驿站,提高信息传递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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