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子:近作三首
掐了来也是没有耳朵的草
所以只是不听见
但在多数中间也有菊花混着哩
一一枕草子
很多日子都这样过去了
酒醉的士兵醒来
擎一簇紫花在掌中揉碎
羊顺着车队行过的小路啃啮幸存的草根
河流干涸了再被雨水涨满
兔子骑在被雷劈倒的枯树上
想着永远的漂流
在远方
皇帝戴上切云的高冠
开始与到死都不能治愈的头风搏斗
蚂蚁成千上万地跑过深夜的广场
秋风一样纯洁
革命一样毫无城府
生命不是一出完整的戏
有人一上场就死
有人一辈子只穿过一双鞋子
有人的余生
是他人嘴里喷出的烟
此生所历何事一一
惟有我的耳朵
饱经沧桑
在下过雨的午后,落叶不再飘散
它们堆积着,在水泥道上染出一层褐色
我不喜欢它们沾湿我的鞋子
也不喜欢听脚下扑哧扑哧的声音
花坛里,被精心培植的花和野草同样枯萎
叶子被剥离,枝条倒伏
这是自春天以来难得的清旷
透过落叶的缝隙,看见了潮湿的泥土
一株不知名的矮小灌木
依在栏杆一角,静披残甲
明媚如同沐浴着阳光
又像清凉的火焰,成为这曾经娇惯的领地上
唯一的言说。临近的树上
几乎所有好看的红叶都是被蛀伤过的
蛀孔镶一道黑边,如硫磺之火烧后的焦痕
飞机轰隆隆地从头上碾过
与车声呼应,那么肆无忌惮
像是信仰萎缩后的叫嚣
狗专心撒尿,出于本能而沉默着
它们飘零的吠声曾是深夜荒村的骄傲
是鲜花一样的伟大事物
注定鲜花一样光荣地成为往事
尽管秋天已经进行了很久,已经深耕到那些
最冷漠的土层,尽管风一回又一回
仍未吹尽铁丝篱笆上的牵牛花
教堂拉进弯曲的天空
麻雀缝补着不无疮痍的街区
冬天就要到来,冬天之后还是冬天
一个轮回,省略掉我们不甘心撕裂的
像回避羞愧的神灵
而健硕的乌鸦们,在我想看而看不到的地方
正发出自由的欢叫
仿佛畅饮着一千杯美酒
总有一场雷火,能把世界打回原形
总有一个寻常的时刻,让兽从兽皮下钻出来
被风吹走的玉兰花,不管在春天还是夏天
以自由的代价,整齐它们飞散的轨迹
洒落在房舍的背阴处,在水泥地浅浅的苔藓上
像突然终止的祈祷
我们总是能够分辨不同的阳光
照在庙堂,和同样不幸地照在粪堆和坟丘上的
时代品咂着它们干涸的浆果
那些被锤落的牙齿,那些被抠伤的眼睛
留下那么多空洞,却没有足够的黑色
来填满它们,即使落日之后,还是太光明了
还是有太充沛的雨水
湿透窗前每一段被弹过的奏鸣曲
雷火入地变成了石头,变成和我们一样的石头
供未来雕刻,把每道纹理雕成河流
一只猴子,尚未学会语言,却庄严而谦恭地
守着银床之井,继续卑鄙
2020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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