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刘思谦:《激情依旧》
激情依旧(代序)
刘思谦
今年深秋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河南大学文学院1982-1986级毕业生,从四面八方回到母校聚会,欢庆他们毕业二十周年。我作为十多位当年给他们授课的教师之一,被邀与他们一起欢聚。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却已想不起他们的名字的学生们,我的心也有些激动,他们回忆起二十多前在河大学习听课的情形,竟然还记得许多老师给他们上课时的音容笑貌。他们也记得我,说爱听我的课,并且感觉到了我那时对新时期文学的几乎是全身心投入的热情,这使我感动。想当年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春学子,我当时的年龄比他们现在的年龄大一点,但也大不了多少。可如今不知不觉地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他们已经人到中年,成家立业,而我也由中年而步入老年,已经是古稀之人了,这真是一件
很无奈的事情。记得当时我给他们讲的是“新时期小说”,这是我 1980年由郑州大学来到河南大学第一次开选修课,选的人很多,十号楼比较大的124教师坐得满满的,我给他们讲《人生》里的高加林、刘巧珍,讲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和蒋子龙的“开拓者家族”,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讲王蒙的《春之声》等意识流小说。那是一个难得的思想解放和文学解放的年代。“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是这些新时期的小说让我们感觉得到了解冻后的春江那温暖的体温。
难忘的八十年代,那是我和我的学生们共同的激情年代。
就是在这次聚会期间,这一级的一名女生何桂英把她的标题为《千年一吻》的一摞厚厚的书稿交给我让我给她写序。看到“千年一吻”这个标题,我还以为是当今很时尚的带有我不能接受的“性别秀”意味的长篇小说,加之当时手头还有别的事,就把它放下了。待到打开来一篇一篇看下去,我才明白我误解了“千年一吻”这个很好的标题。原来这不是长篇小说而是一篇一篇的散文和散文诗的合集。她用作全书标题的那篇《千年一吻》,也不是专写爱情的,或者说她把千年如一日的爱情写成了一篇寓言,一篇意象型的诗性散文。隐含叙述者把自己比做溶洞里的“水滴”,而“水滴”意味着人类情感或者具体点说是两性之间对感情、爱、理解、触摸的梦想和渴望,是一种地老天荒的两性情感追求的坚韧和执著,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那天长地久的漫漫无期的等待。何桂英把它做为全书的标题也就是做为全书的“眼睛”,表达了当代知识女性在岁月蹉跎中那胜过时间流逝胜过人心的冰冷和黑暗的永不衰竭的激情。
激情依旧,只是岁月的磨练和时间的沉淀,变得凝练了。
何桂英1986年从河大毕业后,一直在一所地方高校教书,担任大学的公共语文课,教学之余她读了很多书,还在90年代末考入河大中文系在职研究生,毕业论文写的是“新状态小说”研究。同时,按照女性生命的普遍节律,她也在合适的季节恋爱结婚做妻子做母亲生儿育女操持一日三餐,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并没有磨损她对文学和对生活的爱,由为人女为人母的女性生命体验帮助她把青春年华时的激情提炼为厚重的女性生命感悟。全书中那些激情依旧的上乘之作如《放飞童年》、《我的小屋》、《想起了美人鱼》、《焦古山南瓜》等均能见出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间”的磨砺中得到的女性生命体悟,是如何成全了她的激情,如何充满了活力而又飘忽不定的“青春激情”成长为对人生对两性之爱和对社会和人类进步的人性悲悯。这在一个金钱拜物教的时代真可以说是难能可贵。
最后,有一点需要提及的,是书中一些篇章抒发了对“理想男性”的渴望。在八十年代女性文学中,叫做“寻找男子汉”或曰“寻找白马王子”,这是现代知识女性深埋在心中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理情结”。我在阅读思考90年代女性散文时,把它改成了寻找“理想男人”。这是因为女人心目中的“好男人”是各式各样的,并不都是强悍而冷面的高仓健,也不都是“白马王子,”“白马王子”的“白”或“俊”,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后面的“王子”身份这个筹码提升了他的份量。有的女人喜欢男人的温柔体贴温文尔雅,有的女人喜欢男人的才干智慧,当然,也有的女人喜欢男人拥有的身外之物权利和金钱,所谓夫贵而妻荣,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何桂英书中的两篇散文《介乎父兄之间》和《芭蕉衬雨秋声动》让我读出了这种期盼的炽热和隐含叙述人心中的“理想男性”。她期盼一个似父似兄的如《家》中那个被叫做大哥的男人的爱护体贴,这个男人要既有壮士的慷慨豪情,又有宝玉的善解人意知心知音风情万种。在这样的男人面前,隐含叙述人把自己想象为一个女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女人,想象着和这样的男人同声相应又总是站在“低处”的女人。果然,在《芭蕉衬雨秋声动》里,这样的男人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而隐含叙述人却把自己比喻为一株小草,小草面对大树就只能仰视只能羡慕,“人是需要仰视的,就像小草仰视大树;就像小溪仰视高山”。这真是女人的悲哀,有时甚至是女人的宿命,就连上海才女当时已是知名女作家的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初恋,也有这样的仰视心态。她在送给胡兰成的一张自己的照片后面写出了这样的话:“见了他,她变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几千年男尊女卑父权等级制,在女人心理深层留下的性别自卑心理积淀,是生为女人的悲哀。
为什么不把自己理解为一棵树呢?为什么不让自己成为树的挺拔和伟岸呢?树和树的相处才能互相懂得和互相关爱,才会有同样做为树的独立和尊严,才无需仰视也不用俯视,而是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平视,平视的目光的相遇相知,才会有平等的来自生命深处的交流和感动,这是人和人、女人和男人之间最令人怦然心动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为此,我想把舒婷的《致橡树》抄录几句,作为何桂英这本书的补写: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相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有你的铜枝铁干,
象刀,象剑
也象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象沉重的叹息,
又象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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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2月5日草就于开封仁和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