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美中丨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治疗顽固性癫痫

朱某，女孩，北京市××区人。患者出生时难产，用产钳助生，生后脑顶左侧隆起一个疙瘩，哭闹，呕吐，后渐好转。二、三岁时，坐时两腿并紧、伸直，两手插在腿间，脸红，发呆，发病前后烦躁，发病后一切如常。四岁许，北京某医院诊为非典型性癫痫。直至八岁，间有小发作，口作吸吮状，眼角眉毛上吊，有时手腿并紧、伸直，去某医院诊时给服咖啡因无效，注射鲁米那，时停时发作。1969年6月，在某医院针灸科作穴位针刺治疗，发生精神异常兴奋，抽搐。其后每天抽搐，严重时达20多次，精神错乱，西医诊为癫痫运动性发作。患者历经几间医院先后使用鲁米那、苯妥英那，未能控制，最后出现中毒，神智不清，昏迷嗜睡，难以穿衣、吃饭、走路，时有大发作或小发作，转请中医诊治。

患者于1970年5月17日，由其家属带来我院初诊。我看患者书面主诉后，以其病程漫长，病情复杂，治疗已久，服药又多，未能治好，病势反趋严重，颇感踌躇，乃嘱病家过两天再来取药方。后来回顾祖国医学对此病论述，《素问·奇病论》谓：痫风“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有所大惊，气上而不下，精气并居，故令子发为巅疾也”。而“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素问·至真要大论》)。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惊痫第三》谓“一月四十日以上，至期岁而痫者……，病先身热掣疭，惊啼叫唤，而后发痫。脉浮者为阳痫”。但“发痫者，小儿之恶病也。幼小血脉不敛，骨气不聚，为风邪所伤，惊怪所触，乳哺失节，停滞经络而得之。其候神气怫郁，瞪眼直视，面目牵引，口噤涎流，腹肚膨紧，手足搐掣……”(明代鲁伯嗣《婴童百问》)，反复思考之下，有所启发。结合患者病程，既属难产出生，又受产钳创伤，哭闹，呕吐，是初生有痫风之征兆。到两三岁时，腿臂直紧，脸涨红，神呆，是婴稚已露痫风之端倪。四岁就医，断为癫痫，药投镇静，暂得平安。八岁又经常发作，经各医院治疗，纷投抗癫痫之强制药物。但“小儿惊药，多峻历，取其易于成功，以之治肝心有余之证，对病即可，中病宜即止，不可以为常也”(明代王纶《明医杂著》)。中、西药品强制剂之峻历，谅有同等。祖国医学认为，癫痫病为肝风所致，肝为刚脏，最忌刚药对其压制，压迫之越甚，则其反抗越甚。即从针刺方面来看也发生如此反应。凡是变动，必有征象。此前后现象，为诊治上提供了线索，可作医疗上之依据。

当时患者每天发病十次左右，每次发作长约达半小时，至短约十分钟。主要证状：手脚乱颤，两眼直视，上吊，两腿上弯，骤然下挺，脚直伸，反复多次，或角弓反张，腹部凸起一尺多高；有时喊叫，昏迷，乱指乱动；有时在地上来回行走，呼叫不应。此属肝阳横逆，上扰清窍，蒙蔽灵明。切脉浮弦而滑，证属阳痫，不可强制，唯宜取和解之剂以协调而使之驯服，并辅以摄纳之品，以育阴潜阳，柔以制刚，取“因势利导”之旨。乃取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伤寒论》)：柴胡三钱，黄芩一钱半，桂枝三钱，白芍三钱，党参三钱，生龙骨八钱，生牡蛎八钱，茯苓三钱，生大黄二钱，半夏三钱，生姜二钱，大枣三枚。嘱服二十剂。

此方，张仲景谓治“胸满烦惊”。日本人尾台榕堂《类聚方广义》谓此方能治狂症、痫症。中神琴溪《生生堂治验》载有以此方治愈一妇人幼患癫痫，长而益剧，日晕倒一、二次之验案一例（均参见陆渊雷：《伤寒论今释》卷三，168-169页）。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是取小柴胡汤而去甘草加白芍，以调和肝胆；加桂枝抑上冲之气；龙、牡是摄纳浮阳之要药，且龙、牡得半夏与所加之茯苓，能豁肝胆之惊痰；又导以大黄，则痰滞更得下行。去铅丹不用，是恐久服中铅毒，而疗效不减。总的方义，为和解肝胆，协调上下，潜阳熄风，因势而利导之，使窒滞之机得畅，横恣之势得柔，争取定癫平痫之功。

6月17日二诊。患者服前药后，痫发每天减至五、六、七次，时间也有所缩短。仍就原方加紫贝齿五钱，增益龙、牡收摄浮阳之力。因大便稍溏薄，以熟大黄一钱易生大黄。

7月1日三诊。患者服前药至五、六剂，发病次数减至五次，以后逐日递减。至7月30日，痫基本上不发作。依原方加珍珠母五钱，以安顿精神，再服之。

8月10日四诊。患者脉弦象已去，舌白腻已除。因病情被控制，乃削减全药之量约剩四分之一，使缓缓服之，以事观察。不意服至六剂时，又发生性情急躁，两眼直视，上吊，嘴微作颤动，急改投第三方。三剂后，又复平静。

8月26日五诊。患者病势既稳定，因投予安神之剂，以巩固之而善其后。方为：整小麦一两，甘草三钱，大枣六枚，知母二钱，生地黄三钱，百合三钱，酸枣仁三钱，茯神三钱，合欢皮二钱，夏枯草三钱，生龙骨六钱，生牡砺六钱，珍珠母六钱。方中取甘麦大枣汤(《金匮要略》)以缓解精神之急迫，取百合知母合生地黄汤以清热养血；夏枯草能缓肝火、抑肝阳；茯神、枣仁能宁心益智，同合欢皮有安五脏之功；龙、牡、蚌母均为治小儿惊痫之要药。服后未再发病。

9月底停药观察。一个月以后，患者每晨醒时，有一阵阵昏迷，不自主吸吮动作之声甚响，又用第二、三方各服四至五剂。十多天后，又复正常。乃订一丸药方（半夏三两，南星一两五钱，朱砂五钱，琥珀、枯矾各三钱，珍珠母一两。姜汁糊丸，朱砂为衣。每次服一钱，姜汤送下，一日二次）使长服之。患者之舌时常现有白腻苔，故以此丸剂化痰安神以善后。

至1973年7月又追访了一次。长期以来，精神正常。在学校读书，对班上工作颇积极。

摘自：岳美中.顽固性癫痫[J].新中医,1974(01):26-27.

整理丨菟絲子

圖片丨王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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